第五十二章 解人颐(二)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解人颐(二)

◎裴辞冰带宋怀顾回了天水台。◎

“你确定吗?”

宋怀顾“死”后半年, 夏末秋初,天高气爽,裴辞冰的屋里关着门,林故渊模样神秘极了, 把一沓文书摊在他的桌面上。

“我也不想相信, 但这就是事实。”林故渊翻了翻那些东西, 喟叹道,“万妖城里面可不像表面上这么风平浪静,水深得很,哥,你想好了,真要趟这趟浑水?”

最近散修抓小妖修炼的事情愈发张狂,灵戒仙宫都发了好几次逮捕令, 可那些人就像是河底的泥鳅,用手一碰就滑走了, 一丝把柄都抓不到, 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修真界中人心各异。

林故渊看他不说话,慢悠悠提醒:“薄野临可都没办法。”

“他站在那个位置,难免有些事情会不敢送到他眼皮子底下,这么多条无辜性命,宋怀顾曾经——”他顿了顿, “总之,能查一部分是一部分吧, 就算不是为了别人, 为了温棠那小孩儿, 也值得去试上一试, 他当时还挺喜欢我的。”

“你就是想继承宋怀顾的‘遗志’。”林故渊抿了抿唇,看到裴辞冰警告的目光,只好改了口,“好好好,没死,宋怀顾一定还活着。哥,不是我多嘴,但你要查这件事,我建议别跟父亲说。”

“老头子半年前受了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要是知道我把手伸到万妖城里,只有两种可能。”裴辞冰伸出两根指头,“要么被我气得一命呜呼,要么以毒攻毒,蹦起来拿着棒子削我。”

林故渊按下他的手背:“都不是很么好选项,所以你闭嘴吧。”

“小林子。”裴辞冰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都别说。”

末了,裴辞冰在他唇上狠狠讨了一个吻,翻身躺回去。

“你小心伤!”宋怀顾看他越闹越没分寸,当机立断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往里去,“裴辞冰,老实养伤,等你好了再说别的。”

他说着叹了口气:“这条线不好查,你们万妖城真的跟个筛子似的,不知道谁能信谁不能信,不真心实意地捉几次,谁会带你玩儿。不过我可没做什么啊,天地良心,我都好吃好喝供着呢。”

宋怀顾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随便,都一样。”

一只手卡在了他的喉咙口。

宋怀顾笑着支起身子:“你行了,当年不避之不及么,现在怎么还主动往我身上贴,我可记得你打碎的四个盆八个碗十六个碟子,还空手劈裂了一株荔枝树。”

宋怀顾终于说话了:“所以,你之前说什么自己就是‘无药可救的人渣’,‘我都这样啦’,‘我捉了那么多小妖’,你都是装的?”

裴辞冰盯着他,宋怀顾丝毫不肯退让。

他飞速在宋怀顾眉心啄了一口:“二来嘛,当时我还有怨气,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样,于是故意骗骗你。说实在的,你生起气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眼睛里的紫色会变得愈发浓重,像是一块紫灵石,透亮透亮的——”

“甭管有什么,喜欢我怎么对你?嗯?说话。”裴辞冰凑得太近,每一句话都像拿着一根羽毛在宋怀顾心头挠痒痒,他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支支吾吾的。

要不是他大病初愈,宋怀顾真的会当场掐死他。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裴辞冰说着就开始动手,“我看看,让我看看我口是心非的小师尊怎么想的。”

“谋杀……谋杀亲夫啊你,宋怀顾,得到了你就不珍惜是不是?你还是喜欢我凶一点对你是不是?”裴辞冰抓住他的腕子,一个用力把他压下去,抵着他的心口,缠绵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凶一点对你,嗯?我看你被抓得心甘情愿的。”

“啊哈哈,”裴辞冰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这一来嘛,演戏演全套,当时那么多小妖在呢,我当场跟你喊说你冤枉我,好不容易追来的线就断了。这二来嘛……”

裴辞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说话?不相信?那些小妖都在天水台新禁地下面呢,一根手指头都没动,真的,动了你砍我的补上。”

“真惨,我堂堂裴宗主,连自己的道侣都不能摸不能碰,真惨。”

这都什么跟什么?!

宋怀顾挣了两下没挣动:“……我那是因为对你有愧。”

想来那个时候林故渊就有意无意地让裴辞冰远离姜昭越,但始终没把话说破,可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他倒是真正做到了守口如瓶,莫说旁人,亲近如于闻洲都没有得到一点儿风声,等到他们知道的时候,就是裴辞冰也开始进入了这一条捕捉妖灵用以修炼的线里。

“知道了,哥。”林故渊顿了顿,“你也……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裴辞冰不敢置信:“三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太经典了,不敢忘。”宋怀顾忍俊不禁,“再成一次亲,你还碎不碎、劈不劈了?”

“劈,但得换点儿东西了。”他的目光在宋怀顾领口处逡巡,“换点儿别的,撕拉撕拉地扯起来很带劲的那种。”

宋怀顾一巴掌拍上他的脸,听见裴辞冰在他掌下闷闷地笑。

*

裴辞冰这伤养了半个月,虽然伤筋动骨一百天,但郁几言妙手回春,再加上宋怀顾本身又是疗愈天赋极强的木属灵核,裴辞冰恢复起来的速度非常快,五天就能下床,十天就能劈柴,十五天就能够行走自如了。

郁几言给他来做了最后几次探灵与搭脉,宋怀顾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最终得出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了,他这才放下心。

裴辞冰动了动胳膊:“这几天躺的我,骨头都软了。”

“挺好,平时骨头太硬了,软点儿有利于你的健康。”郁几言皮笑肉不笑,伸手笃笃在桌上敲了两下,“两位,我这次来呢,估计也只有‘裴辞冰没事’这一个好消息了。”

裴辞冰和宋怀顾的笑容僵在脸上。

都说山中不知岁月,他们在这寂静无人的地方当了几天逍遥神仙,但终究还是要归于红尘,琐事万千,都随着他们坠崖而停驻,可如今他们恢复如初,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郁几言先看着裴辞冰:“这几日,天水台上下有些乱。幽兰随着将灵根从你灵核中拔出,日渐枯萎,姜昭越感知到了这个,疯了一样要往外跑,林故渊按住他了,但凭他的身体和灵力,迟早有一日会让姜昭越逃出来。”

他说得简单,但背后藏了很多内容都令人战栗。

比如,为什么姜昭越会感知到幽兰的生死。

郁几言看向宋怀顾:“傲菊化形了。”

宋怀顾一愣。

按道理来讲,这并不能算是一个不好的事情,但郁几言的表情凝重,他实在有点儿在心里打鼓。

“……怎么?”

“你们万妖城的规矩,明面上的大家都清楚,但暗地里我却是个外人,傲菊化形是好是坏,你自己掂量。”他顿了顿,“反正……是扶影告诉我的,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万妖城四大家族后代一般不会同时化形,几乎都是衔接着,之前万妖城有传言,如果四大家族后代同时现世,集齐四只妖的本体,可以炼出一枚神丹,届时,服此丹者可有逆天改命之能,莫说万妖城,只怕是沉寂已久的神魔两界都会为之震动。”

宋怀顾看到他们两个人越拧越紧的眉头,摊了摊手:“但只是传说,毕竟这么多年四大家族后代从没有同时出现过,傲菊而已,只有我和傲菊两个,也不会有什么事,扶影可能有些杞人忧天。”

郁几言按了按太阳穴:“反正是她杞人忧天还是另有隐情,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我不了解她,但一般见她脸上表情都是寡淡的,第一次见她如此着急的神情,下意识也会觉得很严重。”

宋怀顾点了点头:“我会去问她的。”

“我们回天水台,”裴辞冰看了眼宋怀顾,“你也跟我一起吧,幽兰要枯萎了,你赶紧带它回万妖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裴辞冰带着宋怀顾一起回去的时候,慌乱之下的于闻洲是诧异的。

他险些撞在门框上,但还是扶住了:“宗……宗主!宋宋宋……”

“别磕巴了。”裴辞冰拎起他的后领子,“赶紧的,到底什么情况,说说清楚。”

于闻洲还在看宋怀顾,全然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消失了大半个月后,居然心平气和地站在了一起。

他都打算在裴辞冰回来的时候自刎谢罪了。

宋怀顾从裴辞冰手里抢过于闻洲的领子,把他放回地上:“你别吓他。”

裴辞冰撇了撇嘴,居然没说什么。

于闻洲终于明白了:“你俩——和好啦?”

宋怀顾笑眯眯的,刚想说什么,裴辞冰一把攥过了宋怀顾的领子,极其响亮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亲完还把人往怀里一揽,左手搭在宋怀顾的左肩膀上。

“还有什么问题吗?你能不能说说天水台的事了?”

被这一举动震掉下巴的于闻洲猛地回过神:“……能能能能能!!!那什么,姜宗主,我们看到姜宗主了!”

裴辞冰和宋怀顾来到院里的时候,林故渊的形容比他之前跪天水台还狼狈。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扯了一丝笑:“你俩还知道回来?”

裴辞冰拆掉他的灵力,反手把人往宋怀顾怀里一推,一股强悍的灵力从他掌心打出,继上了林故渊的封印。

宋怀顾架着林故渊:“怎么没人帮你?”

“帮不了的,这是姜昭越私传的封印之法,只有我们三个会,”林故渊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除了这个封印,别的困不住他,他现在已经要疯了,幽兰没了灵力之源,连带着他的生命也要枯萎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林故渊虚弱地摇了摇头,猛地攥住宋怀顾的袖子,“我不行了,宋公子,劳你用灵力护一下我脆弱的灵脉,谢谢你。”

说完,他就两眼一翻撅了过去,宋怀顾险些被他带倒,连忙运起灵力护在他的后心。

他把林故渊安置在一旁的树下,就听裴辞冰朗声道:“姜昭越,我回来了,有什么疯冲我发,林故渊身体状况谁都清楚,你何苦跟他过不去,幽兰的事我不比他清楚得多?滚出来说话!”

蓦地,一双凌厉又颓唐的眼睛出现在门缝后,宋怀顾当即化出凌寒枪,赫赫枪头带起一阵长风,对准了那双眼睛。

大半个月不见,姜昭越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干枯的幽兰似乎抽走了他的生命力,他干枯的手指扒在门框上,几乎都要沁出血来,每一步都写满了费力和苍老,他推开门,踉踉跄跄走出来。

他恶狠狠道:“你把幽兰拔出来了,你不怕死吗?!”

“劳您记挂,活得好好的。”裴辞冰冷冷一笑,“怎么,现在开始着急了?之前不是很胜券在握么?我以为你只是用幽兰做未来换命的媒介,看起来,它和你的渊源比我想得还要深啊。”

裴辞冰“啧”了一声:“不过没关系,我现在也不大想知道了,听说你前两天跑出去让不少人看见你了?还想拿回天水台做你的老大么?白日做梦,现在天水台姓裴。”

结界猛地撤掉,姜昭越像是失去了支撑,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裴辞冰双手化出惊鸿,引箭搭弓,箭头对准了地上匍匐的姜昭越。

“原来我不能杀你,因为你用幽兰牵制着我,你死了,幽兰怎么拔出来就没人知道了。不过现在好了,我再也不会有这种担忧,既然如此,劳烦您成全,这十多年的算计,该让我跟你算一算了。”

姜昭越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裴辞冰瞄准了他的后心,就在他要松手的那一瞬间,姜昭越终于念出了声。

“哥想吃……想吃荠菜馅的饺子。”姜昭越的身躯蜷缩起来,“不要只管小棠爱吃什么,也给哥做一次。”

“阿顾。”

“嗡——”地一声,长箭擦着颈侧,重重钉进地面。

裴辞冰猛地回头,看见长风中,宋怀顾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记得宋怀顾说过,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阿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