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正文卷

我倒下的第三天正好是周六,早晨春光明媚,家里万籁俱静,楼上的鸡也没有叫,这样的气氛假若我不睡到自然醒,就对不起这明媚春光的厚爱。于是等到我自然醒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半。

等我睡眼惺忪得辗转醒来,直勾勾得盯着天花板,听着闹钟滴答滴答响,感觉自己确实对得起春光了,却也对不起我爸妈了。我作为一个高考生,竟然睡到十点半?哪怕我得了水痘,发了高烧,这也不能成为我懒惰的理由。

听到房门外有零乱拖鞋的踢踏声,我打了个寒战,骨碌一下掀开被子,身手灵活得如猴哥再世,蹭的坐下打开历史笔记本,而当我笔记本打开那一霎那,我妈和我妹开门进来了。

我妈尖细优雅的声音适时响起,却不是赞扬我身残志坚,她小声吼道,“少给我装,回床上躺着去。”

我一脸正气得对我妈说,“妈,我正学习呢。”

我妈脸抽了抽,啪的把盘中的汤碗放下,冷冷说道,“笔记本倒了。”她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指着我的床命令,“滚回床上去。马上。”

我连滚带爬得滚回了床上,一脸兴奋得等待我妈伺候我。但是我注定没有小姐的命,我妈指了指桌上的汤,高傲如女皇般下命令,“把汤喝完了,锅里还有,喝完把碗和锅一起洗了。”

我不甘心于自己刷碗丫鬟的命,张口抗争,“妈我长水痘呢。”这时倚在门边把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似的桃核也叫了起来,“妈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我俩的高分贝彻底地让我妈头痛了,美丽的眸子放出凶光,首先训斥我,“吵什么吵?长水痘怎么了?你妈我怀桃核的时候,手里还得抱着你干家务,我有怨言过吗?”

我瘪瘪嘴,小声顶嘴,“谁让你们生那么多?”我妈恼了,嘟囔着,“我也想丁克啊,谁叫你爸偷……”我妈话没说完,后一个字生生噎在喉咙里,表情看起来很别扭很生动。

我不怀好意得贼笑出来,朝我妈挤挤眼,“妈,你想说什么?偷窃?还是……偷袭?”

我见我妈的脑门上已经有烟气袅袅飘出,颤抖了一下,遂大叫把矛头指向桃核,“呀,妈,桃核偷喝我的汤。”

此时桃核正隐在我妈的身后,悄悄低头在碗口小抿一口,结果因为我的大吼,她吓得脚跟没站稳,整张嘴都泡进了热腾腾的鸡汤里,凄厉一声惨叫,“啊~~~~~~~”

我妈把烫伤嘴的桃核踢出我的房间。等到她们走出房门之际,我幸灾乐祸得喊着,“妈?到底是偷窃还是偷袭啊?”下一秒,我妈如旋风般冲进我的方面,俏脸狰狞可怕,我吓得病怏怏得躺下,捂着流冷汗的额头呻|吟,“哎呦哎呦,头好痛。”

我妈咧着张红唇,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蹦出一句话,“给老娘安分点。”说完飘出了房间。

我起身擦去额间的冷汗,寻思着我妈虽然是一个舞蹈工作者,但是天生的凶婆娘气焰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猖狂,我爸真是拿小命偷袭啊!!

我穿好衣服起来喝汤,这时刚被赶出门的桃核顶着一张烫红的嘴跑了回来,我才喝了两口,就被猴急的她夺了去,我皱了皱眉,“桃核,我喝过了,会传染给你的。”

桃核吹了吹热气,继续喝,“没事,妈说我生过水痘了。”

我肚子里的馋虫被香味勾出来,于是伸手欲夺,“还我还我,我生病了需要补补。”

桃核又喝了一大口,“你不要喝,营养全拿去养水痘了。还不如给我喝,我正发育呢。”她忽然想起什么来,抬起头告诉我,“姐,这只鸡是楼上王教授家的,爸爸今天早上问他买来了,花了两百块呢。”她舌头舔舔嘴边的油,“真是只价值不菲的鸡呀,还好鸡汤是爸煲的,要是妈来煲,又得煲成乌骨鸡汤。”

我纳闷得眨眨眼,没有再夺鸡汤,只是直愣愣得盯着这飘着浓香的鸡汤,脑海萦绕着熟悉到骨髓的鸡叫声,问道,“爸爸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买这只鸡?”

桃核把汤喝的一滴不剩,满足得咂咂嘴,“还不是因为你吗?”

“因为我?”

“是啊,你昨晚发烧说梦话,说什么要杀了那只鸡,说什么杀光全天下的鸡,还说什么秋天别来,总之你昨晚胡言乱语很久。爸昨晚陪你一晚上呢,一大早就去楼上买鸡了。这王教授本来要白送咱们的,结果爸一定要掏钱。掏了两百块。”

“不是美金吧?”

“你脑子烧坏了,爸可没烧坏。”

我刚想还嘴,只听家里门铃清脆响起,我妈去应门,接着客厅里热闹了一片,间或掺杂着我爸妈意外的说话声。想必是客人上门。桃核放下碗,黑亮的眸子闪了闪,跑了出去看个究竟。而我无限惆怅得望了一眼桌上的空碗,又仰头把视线对上楼上的方向,心裏惘然了一片。

早知道让我爸早点把鸡买来杀了吃了,我忍什么呢?我自己不能杀生,还不能借刀杀鸡吗?

这时我爸的吆喝声从客厅传来,“桃花,桃花,出来看看谁来看你了。”

我懵懵懂懂得拉了拉衣服,觉得脸上有些痒,刚想伸手抓挠,想起自己的花容月貌说不定会毁在我的爪子上,于是咬咬牙放下,懒洋洋得开门出去。

我的脚刚沾上客厅的地板不到两秒,眼睛在与客厅里一双深黑沉静的眸子对视几秒后,我张嘴,“啊~~”

凄厉一声尖叫以后,我狂奔回房间,飞窜上我的床,用被子盖住全身,惊魂未定得蜷缩在床角,仍旧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叶知秋居然在我家里,而且是在我人生最丑陋最蓬头垢面的时候出现在我的家里,我恨得想把自己手臂上肩膀上头皮上的水痘一颗颗扒下来吞下去,我要吞水痘自杀。

“桃花,怎么了?你方老师还有你同学都在外头呢,乖,去打声招呼。”我爸紧接着冲进我的房间,使劲把我的被子扯开,后头跟着看好戏的桃核。

我使出吃奶力气死死拉住我最后的救命稻草——被子,与我爸陷入了拔河的僵局中,拉扯中我央求道,“爸,我没脸见人,我不要出去……”

撕扯间,我爸鼻梁上的眼镜歪了,他还是苦口婆心劝我缴械投降,“桃花,乖,就出去打个招呼,爸爸晚上煮好吃的给你。”

我泪眼汪汪,“爸~~,咱家有地洞吗?”

一团混乱间,我眼前一黑,我妈纤纤玉掌与我的脑袋亲密接触,“啪”,清脆响亮,下一刻,我被女皇拖向客厅,身后跟着一脸心疼的我爸和笑得阴险的桃核。

被拽到了客厅,百般无奈之下,我给方老师鞠了大躬,脆生生得喊了一声,“方老师好。”之后我低头朝着叶知秋问好,挤出一丝像哭似的笑,“呵呵,叶知秋你也来啦。”我心说,你来了就快走吧。

我拼命掩饰自己的脸。因为我的鼻子下方,也就是人中那个地方长了一颗红色水痘,脸上仅此一颗,却长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好似一颗烂疮,硬生生毁了我这张如花似玉白皙无暇的脸,为此我对着镜子叹了几百次气,还一度庆幸叶知秋没有看到我的衰样儿。

这时方老师笑道,“陶老师,桃花看起来没事了,几天没上课了,我让叶知秋过来给她补补课,他可是我们学校最出色的学生。”

此时叶知秋好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方老师过奖了。”他礼貌问好,“叔叔阿姨好,打搅你们了。”

我爸我妈感激得点点头,齐声道谢,“打搅什么啊,我们桃花给你添麻烦才是。”

我呐呐得笑笑点头,总感觉对着叶知秋的右脸火辣辣的,而一想到脸,我又猛然想起来我已经四天没洗澡了,顺便的,也四天没洗脸了。我的鼻子嗅了嗅,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

我身上是不是像臭水沟一样,开始发臭了?

方老师在我家寒暄了会后,嘱咐了叶知秋几句话,就心急火燎得赶赴亲戚的婚宴去了。

我爸妈刚欢送走方老师,就双双用欣赏的目光对准叶知秋,之后我爸拍了拍脑门,对我妈说,“老婆,我记起来了,这个叶同学可是桃花学校的年级第一啊。我当时看到这名字就想起了一句话,一叶落而知秋。知秋啊,是秋天生的吧?”

叶知秋礼貌的笑笑,答道,“是,叔叔。”

听我爸已经自来熟,直接开口叫“知秋”,我心裏美滋滋的,上回我才刚见过我公婆,这次托了水痘的福,叶知秋上门来见老丈人了,所有一切都挺完美,就是我臭了一些。我瞥头偏了一眼叶知秋,见他有些羞涩,但依旧沉稳如风,而在我的视线触及他时,他也看了我一眼,我吓得赶紧偏头,心也砰砰跳起来。

我妈天生就是以貌取人的花瓶,于是头一句话就是,“这孩子长得也好。”桃核也跳了出来,“妈妈,这个哥哥是年级第一,姐姐是倒数第一,姐姐现在还这么落魄,哇哇哇,我想起一个故事来。”我妈问,“什么故事?”桃核兴奋得说,“灰姑娘遇到白马王子啊。姐姐是灰姑娘,叶哥哥是王子。”我妈皱了皱眉,嫌恶得瞟了我一眼,“哪有这么丑的灰姑娘。”

那么一瞬间,我绝望了。

而叶知秋显然没有见过如此失控的家庭,他愣了一会,想起什么来,于是把手中的保温杯放在桌上,对我说道,“桃花,这是我让我妈妈给你熬的鸡汤。”而后他恭恭敬敬得向我爸妈鞠躬,语气真诚,“叔叔阿姨,对不起,其实我是来负荆请罪的。是我把水痘传染给桃花的,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生病,我心裏很过意不去,我会尽我努力在学习上帮助她的。”

听到叶知秋带了我婆婆煲的爱心鸡汤,我绝望的心又再度复活,口水分泌了,嘴角也禁不住咧开了,我欢快的挥挥手,说道,“叶知秋,没事,你别放心上。呀,我好怀念阿姨的鸡汤,你居然带这个慰问我,够朋友!”

桃核听到鸡汤,也颠颠得蹭了上来,巴巴得望着鸡汤,“姐,很好喝吗?”我听到了她咽口水的声音,惊叹道,“好喝得不了呢……”然后我笑微微得冲桃核一笑,“桃核,想喝吗?”

桃核猛点头。

我把保温杯抱个满怀,冲她恶毒一笑,“休想。”

桃核哭丧着一张脸,跺跺脚跑到一直沉默的我爸身边,指着我开始告状,“爸,你生的好女儿,在外面吃香喝辣,回家还死抠。”

我爸拍了拍桃核的肩膀,温温吞吞得推了腿眼镜,之后笑着打量了眼叶知秋,视线最后停在他腰间的钥匙超过三秒,我的直觉猛地不安,突然额上冒出了瑟瑟冷汗。

我怎么忘了,我爸可是老雷达?

在我还没酝酿好如何对付我爸,我爸已经向我反扑,他慢吞吞朝我走来,因为脸上的笑容太过无害,吓得我忘了呼吸。他拿下我怀里的鸡汤,朝在场所有的人说道,“知秋中午留下来吃饭,老婆你去炒几个好菜,锅里还有些鸡汤,加上知秋带的,中午就来一个鸡汤宴。”然后他朝我若有深意得一笑,镜片上寒光晃了晃,“咱们今天给桃花洗洗尘,压压惊,以备将来更好的迎接……暴风雨。”

我吓得连口水都忘了咽。

而在我呆若木鸡时,一旁的叶知秋正被我妈热情得迎上上座,端茶送水,语气前所未闻得亲热,“知秋饿了吧?知秋你想吃什么?阿姨最擅长煲汤了。”

我无语得转头对上叶知秋,正遇上他含笑的目光,我苦笑撇嘴,我的烂疮终于全方位呈现在他面前了。

午饭全家人吃得很尽兴,唯有我。叶知秋谦恭有礼的举止彻底取悦了我爸妈,我妈把鸡腿送到他碗里,紧接着我爸爸送蔬菜,叶知秋的饭碗堆的比小山高,叶知秋说了无数声谢谢,仍然没有阻止他们的送菜行为。

我是知道我爸妈的那点心思的。他们的这种阿谀奉承的行为,纯粹是出于自卑。

我记得我爸说过,从小到大,他不会做数学题,从来都是利用超强的记忆力把题目背下来。而得知考进名牌大学中文系的那一天,我爸说他潸然泪下,不为别的,他激动于终于跟数学离婚了。我妈就不用说了,就是为了不读书才去跳舞的。

两个数学白痴凑一块,生出了两个数学小白痴。而今家里来个数学天才,他们能不兴奋能不拍马吗?我瞬间理解了他们太监般的行为。

而在我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而食不知味时,桃核已经偷偷喝光了叶知秋带来的所有鸡汤。

我混乱的家庭啊。

一顿午饭完,我妈已经“小秋小秋”的开始唤叶知秋,我真怕她下一秒脑子抽风了要认叶知秋秋为干儿子,那么我不是要成了他的干妹妹?

我是多虑了,多年以后我妈就承认了,她当时就盯上了叶知秋,她说,“你妈我当时就感觉到了,小秋身上有一种叫做女婿的磁场,妈都快哭了,咱们家的理科白痴基因终于有天才来中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