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十月,窗外阳光透亮诱人,尹瑞则有些痛苦地躺在17号床上,厚重石膏包裹着他骨折的左脚,臃肿碍眼,他再低头看了眼同样打着石膏的左胳膊,昨天他才知道自己额头左上角还有个伤口,想到此,他叹了好大一口气,等于说自己身体的左半边都停工整顿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居然造成如此均匀的伤口,简直让他啼笑皆非。
感觉全身如散了架般,分不清哪里在疼痛哪里在麻木,他皱着眉唉声叹气,短信声响起,他有些困难地拿起,是林北北发来的:“几号床?”他庆幸右手无恙,回了个:“17。”这一小小折腾,又让他脆弱的身体拆迁般挪了挪,心裏恨得牙痒痒。
病房里静悄悄,隔壁的老头出去晃悠了,他百无聊赖地盯着盐水液看,亢长的三分钟后,门哗的打开,一个娇小身影风一般卷了进来,神采奕奕,一身护士服衬得她越发白皙可爱,这就是传说中的泌尿科实习小护士——林北北。
不说话像百灵鸟,一说话像火鸡,她瞪大眼仔细端详了两眼他,吃惊地嚷了出来,“哇塞尹瑞,瞧你这死狗样。”他知道自己狼狈,也不恼,还如往常般卖弄性感慵懒的笑,“你见过哪知死狗有我这么帅的?”此时此刻,除了还有张嘴让他觉得自己还是自己,其他的自己,他想,大概都中场休息了。
林北北手上拎着一袋葡萄,个个颗粒饱满,颜色喜人,她放下葡萄,拉了凳子坐下,原来的单眼皮在去了趟韩国旅游回来后,成了正宗的双眼皮,一双美目划过他受伤的左额、左手、左腿,她那小脸满是讶异的表情,“啧啧,尹瑞,伤得好均匀啊,”她鬼马一笑,拍拍他那左腿石膏,“一半全是白的,也算是半个大衞啊,哈哈哈哈。”
看她笑的没心没肺,他用仅剩的右手使劲拍了拍她的小脑瓜,身体这一牵扯,又痛得呲牙咧嘴起来,“林北北,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他俊眼微眯,透着苍白的威胁,“你等着。”
她越加鬼马,装作害怕似的缩了缩,油腔滑调上了,“哎哟,大衞哥哥,人家好怕怕。”她的样子看上去实在可笑又可爱,他受伤而阴郁多日的心情,终于有一丝丝的快乐溢出,笑出声来。
笑归笑,不过嘴上依旧是有些抱怨,“林北北,我都躺这三天了你才来看我,你有没有良心的?大学吃我的喝我的,白把你养那么好。”
受伤了那么几天,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唯独不见最聒噪的她,他心裏一直纳闷。她来了,他原也只是逗逗她,不料话一出口,她愣愣地看着他,下一秒,眼眶居然通红湿润了。
她记得上一次她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是大四快毕业时候,她失恋,把他的T恤当纸巾,擦了眼泪不说,还擦鼻涕,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出声为自己那件阵亡的T恤讨个公道,她倒好,刚才的楚楚可怜不见了,又跟小公牛似的蛮横上了,“不就一件破T恤吗,本姑娘失恋啊失恋,谁说T恤就不能拿来当纸巾了,你小气什么,一件破T恤,赔你还不成吗?多少钱?”
“580。”
“什么?尹瑞你钱没地方花啊你,花580买件纸巾!回头我赔你包纸巾,我们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后来厚脸皮的她还真的托人转交给他一包小小的纸巾,还贴个便条,上面写着:为什么你不在本姑娘流鼻涕之前事先通知我这是件贵死人的T恤,你不要脸!这包纸巾拿着,好好检讨!
于是在她的颠倒是非之下,整件事又是他不对了,该检讨的那个呵斥无辜受害的那个,并且大学四年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他觉得颇有意思,每次都一笑而过。
林北北眼眶里盘旋的泪呼之欲出,梨花带雨的模样,自然令尹瑞觉得赏心悦目。她给他掖了掖被子,“我替人家连上了三个晚班,回家就关机睡觉,睡了两天两夜醒过来,哪知道你已经跟死狗一样躺了两天了。”
说话间一滴晶莹的泪珠滑下,落在他的被子上化开,他心念一动,认真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花,一张俊脸却是维持惯常的玩世不恭,“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真受不了你们娘们哭。”
她猛地抹一把泪,愤恨地瞪着他说话,“是,那么多娘们为你哭,看你那得意样,”她突然嘴角坏坏一勾,像个山中小邪,站起身来捏出他的俊脸往外拉,然后又上下乱挤,他第一次犹如被缚手脚的小羔羊,被她玩得团团转。
“林北……”他乱叫,又反抗不得,心裏第一百次哭笑不得,“你…活腻了…了是不是?”她玩够了,摸摸他的头发,笑眯眯的做安抚状,捧着脸凑近,眼睛亮闪闪,“尹瑞,你皮肤没我好哎,摸上去跟粗布似的。”他情不自禁地捏了捏粉|嫩的脸,没好气的说,“我怎么觉得你吃我豆腐很开心?”
“是啊,不知道你面前的是泌尿科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林北北小姐吗?”
“知道,都把魔爪伸向骨科了。”
得逞的林北北还故意把眼光瞥向了尹瑞被子下的那个部位,朝他恶劣地挤挤眼,“大衞,那地方没伤着吧?不舒服一定要说呀。林护士我愿意随时为你提供最专业的服务。”
他无奈咧咧白牙,看着这个麻烦的女人,觉得好生头痛,可心底却知道,灿烂日光下的这个调皮女人,已经驱散了他心头上连日来的阴霾,或许身体的创伤还在以极慢的速度痊愈,但心上囤积的郁结,已经被她神奇驱走。
他阳光一笑,“我才不要实习生,笨手笨脚的。”
这次轮到林北北怔愣了,微微翘着红唇,扭过头丧气地剥起葡萄,然后几乎是以硬塞的力道把葡萄肉送进他的嘴,气急败坏的,“实习生实习生,连你也欺负我这个实习生,看我这个实习生下回怎么整死你!”
说话间又一颗大粒葡萄肉塞进他的嘴,手势却是极其温柔的。
他忽然抓住她剥葡萄的纤手,收起顽劣不正经的笑,“有人欺负你了?”
她嘟起嘴,停下来不说话,还是剥着葡萄,摇摇头苦笑,“算了,叶知秋比我还惨,忙得晚饭都没时间吃。”她用纸巾擦去他脸边的葡萄汁,“不过谁能像桃花一样天天给我送饭啊。你们男人真是好命。”
某个男人也唉声叹气,“谁说都好命了?看看你面前躺着的这个。”
“你那么多红颜知己,你叫什么叫?”
“你晚饭去哪吃?”
“你问这个干什么?一般在医院食堂吃,这段时间太忙老吃冷菜,干脆在家里带,不过偶尔上叶知秋那蹭饭吃,桃花现在厨艺不错了。”
“嗯,是不错,她这几天来孝敬过我了。不过我说你,你什么时候孝敬我?你就想用这一袋烂葡萄打发我这伤病员?”
“你想我孝敬你什么?看在你大学养我的份上,说,姐姐一一满足,姐姐有钱了。”
“那先从鸡汤开始吧。桃花厨艺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鸡汤老能炖成乌骨鸡汤,真不晓得叶知秋怎么给喝下去的。”
“我看叶知秋喝得挺开心的呀。”
“笨,是个人都知道那不是汤,一股子中药味。”
“叶知秋根本不是人好不好……”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他是神吗?”
“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大衞啊。”
“那你比较爱哪个?”
林北北托腮想了想才回答,“神早就被桃花订走了,只好疼疼你这个没人爱的大衞了。”
不久以后,泌尿科的护士们都注意到小实习生林北北同志一得闲就往骨科跑,每天手上还拎着热乎乎的营养汤,有好事者见她进了703号房,回头问骨科护士一打听,才知道裏面住着个车祸骨折的大帅哥,林北北嘘寒问暖的对象就是他。
有一天休息时间,前辈们自然在更衣室里逮住她不放,逼问那帅哥是否就是她的那位阿娜答,林北北同志自然直摇头否认,笃定地表示,“不是不是,他有钱人,大学的时候占了他不少便宜,现在报恩。”
“那以身相许得了。”
“就是就是,北北试试嘛。”
望着女人们犬夜叉般的八卦脸,林北北抱着煲汤,靠在衣柜上真情流露,“我跟他做朋友就很开心啦。你们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我看他一眼就很满足了,后来认识了就觉得有一个极品帅哥做朋友好威风啊,”她不屑地撇撇嘴,“其实帅哥也就这样啦,能摸的地方我都摸过了,一般般,我见到心都不跳了,我就欣赏他钱多,请客特别大方,脾气也好,比哈巴狗还好欺负。就是嘴巴坏一点……”
众多女人一副了然在心的表情,鸟兽散的时候有女人低声喃喃,“听到了没有,北北说她心都不跳了……”
“听到了没有,她说她该摸的地方都摸过了……”
在林北北顾自沉浸在多年来的思绪中时,她所不知道的是,女人们常常是听重点乱下结论的,于是不久以后,泌尿科小护士林北北暗恋骨科帅伤员尹瑞的消息在护士中间火速传播开,也终于传到了当事人尹瑞的耳里。
尹瑞是从桃花口里听到这个传闻的,林北北的室友是脑科的,自然认识桃花,两人没事就嚼嚼医院的八卦,这次万年女配角林北北终于摇身一变,坐上了女主角的宝座。
尹瑞听了以后也只是淡淡一笑,接过桃花削成块的苹果,慢条斯理得嚼咽着。桃花却不放过这次机会,索性趁着这个时机开门见山,“我说尹瑞,你该不会对我还留有旧情吧,你别吊死在我这棵桃花树上,你得往周围看看,你要知道有人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等你,但其实她在等你,她喜欢你的钱。”
尹瑞咽下最后一口,接过桃花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嘴,瞥了眼桃花迫切的眼神,终于不再沉默,“大四那年情人节,我买好玫瑰花在她楼下等她,结果你猜怎么了,她下来说尹瑞你看上我们楼谁了,你今晚有约会啊,真巧了,我也要和我男朋友去约会。”他嘴边一丝难掩的苦笑,“结果当着我的面搂着那个长满青春痘的家伙走了……”
他深陷在大四那个混乱不堪的时期中,破碎离别不断上演。桃花离开,叶知秋终日泡在实验室里形单影只,刻意把自己埋在寂寞里不出来,尹苗和邱克文不时分手又复合,复合又分手,林北北失恋日日找他请客吃饭,只有孔子沐和庄子然双宿双飞到最后,也算是黑白电影里的斑斓片段。
桃花苦笑摇头,“谁让你这么招蜂引蝶了,她根本没往那处想,她根本不认为你会喜欢上她。你既然有这个心,干嘛不把当初对我的坦白用到她身上,窝囊废。”
“你以为我没说吗?大学这几年我被她使唤这使唤那,一点怨言都没有,再蠢的女人都应该知道了,她倒好,逢人便说,有个帅哥当朋友很威风的,钱多还听话,比男朋友还好。”他忿忿地回忆求学时期的那些窘事,不由咬紧牙关,“我迟早被她气死。”
桃花扑哧一笑,数落上了,“我说尹瑞,你比叶知秋还温吞,搞定了那么多女人,硬是没有搞定一个林北北,你白在女人堆里混那么多年了。”
躺得久了,他有点累,稍稍侧了个身假寐,“一个林北北就够让我折腾了,其他女人还是算了吧。”
桃花以为他睡着,不料半晌后他那微薄的唇动了动,“我不能白被她欺负那么多年,她总要给我个名分的。”
桃花笑哧哧地走出了门,脚步轻快,像是叮叮咚咚的小曲子,终于奏到了终场。
那天傍晚,朝霞如火凤凰般盘踞天空,窗外枫叶映红了人的脸,窗内林北北怒发冲冠,啪的打开柜子上保温杯的盖子,一把倒入了尹瑞的尿盆,一脸凶悍地送到他面前,生气时的倔强表情尤其让人移不开眼,“吃,你吃,以后她送的东西你全给我倒到尿盆里再吃。”
一锅好东西毁在她手里,他倒是毫无恼意,眉也不挑,“不就是一个女生送的吗?你干嘛这么生气?”她有片刻的心虚,却还是鼓着腮帮子强撑着,“凭什么你喝她的不喝我的,我炖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好。”
“你的已经全在我肚子里了,再说这也不是她送的汤,这是我妈给我准备的夜宵。一锅好银耳毁在你手里你知道不知道?”
林北北双颊腾地绯红一片,媲美窗外如火枫叶,青春盎然,她讪讪地放下了尿盆,缓缓坐下低头认错,声音小得像是虫叫:“你别跟你妈说。”
随即抬起头来追问,“我明明看到那狐狸精放下这个保暖杯的啊?”
他笑了笑,“柜子上的水杯被她打翻了,你来得时候她正擦水,笨蛋。”
林北北不由躲避他的目光,红着脸给他掖被子,最后无事可干,还拿起画笔在他左手石膏上写了“林北北到此一游”几个字,令的尹瑞脸上浮起好几根黑线。
他纵容她这孩子般的行为,沉声喝令,“还不把你尿盆里的醋倒了,摆那酸死我是不是?”
她楞了一楞,脑子没转过来,“什么醋?明明是银耳汤。”
“原来是汤,可被你刚才掺了那么多醋,早酸了。”
“你……”
“你什么你,你要不承认刚才在吃醋,你就把这盆里的东西全喝下去。”
林北北眨眨眼无法,白了他一眼,“吃醋就吃醋,反正我也不是头一回吃了。”说完,悻悻地拿着盆离开,呆在衞生间后半天,出来的时候脸上湿漉漉的,发丝也湿了几根,想来是用冷水浇灭脸上的热火。
尹瑞明白,她再躲,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终究有一天,他要给她,她也要给他,各自一个名分的。
拖了这几年,叶知秋和桃花都登记了,庄子然意外怀孕了,朋友们都有了归宿,她和他,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尹瑞出院那一天,朋友们来接他出院,林北北更是跟同事调了班,早早过来给他办手续,这段时间尹瑞妈妈挺劳累,林北北早就拍着胸板承诺把他照顾好,尹妈妈心中有数,自然是一万个放心。
孔子沐和邱克文两个大男人合力,把他送回他在市区的单身公寓,约好了晚上一堆人过来热闹热闹,庆祝他出院回家。
他在床上坐着,翻阅着最近的信件,小厨房里她七上八下的调子忽远忽近传来,令这个单身小空间,冷冷的色调洋溢开家的温暖。
他忽然希望自己的人生应该完整了,在经历死亡,挫败,伤痛,孤寂过后,他终于承认这个呆在他身边最久,常常令的他啼笑皆非的女孩,是那样的适合他,令他发自内心感到满足和快乐。
“啊!!!!!!!!!”厨房里一声凄厉的杀猪叫,而后她噔噔噔地跑了进来,惶恐不定,见到他,猛地跳上了床,蹲在他身边,手环住他的脖子,“你……你这裏有蟑螂。”
他闻着她身上清洁剂的味道,搞不清楚是什么味,笑微微看着她,眼里有柔波流泻出来,“怕什么,它们在欢迎未来的女主人啊。”
她愣了愣,啪的坐在他完好的腿上,仿佛听到了更为惊恐的事,看着他怯生生的,始终不敢开口问,“啊”了一声。
怀里暖香在抱,他环住她的腰,一反往常的吊儿郎当,很认真地沉声问她,“我们俩的事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我妈都问我了。”
“我……我们俩能有什么事啊?你和别人才有事吧。”坐在男人大腿上,他依旧死鸭子嘴硬,哪怕心裏的那个地方,已经扑通扑通声如擂鼓,隐隐期待又在害怕。
“我和别人有事?姑奶奶,我除了大二那年跟隔壁的陈凡好了两个月,剩下的时间全是跟你耗着,要不就是‘尹瑞,今天我饭卡被偷了,你请我吃一个礼拜’。要不就是‘尹瑞,我搬寝室,早上八点过来。’你记不记得我们自修结果你那个来了,我跑去给你买衞生巾的事?我一辈子记得那服务员的表情。”他凑近她,逼视她,“我这个外人眼里的花|花|公|子,最青春的岁月全被你这家伙占有了,你要不赔我那些日子,要不让我占有你下半辈子,你选一个吧。”
片刻的难以置信以后,她忽然笑如春花开,顶着他的额头,笑得调皮,“呀,姓尹的,原来你对我虎视眈眈了呀,早说嘛,害我吃了那么多年的飞醋,我醋一吃多,我就越想折磨你,你自找苦吃的。”
胆小如林北北,罕有地贴近他性感的唇,用软软的唇摩挲他长了胡渣的下巴,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胸膛在起伏,她幽幽开了腔,“其实我对你,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就是留了最后一招没用,你猜是什么?”
“我早猜出来了,但是现在我不方便。”
“是啊,就是这样我才开心,因为你现在的残样,才让我勇气接收你,我吃你那么多年白食,其实最可口的东西一直没有尝到,老天啊,你终于是我的了。”
“傻瓜,每天我都在暗示你吃我,你到今天才明白过来,叫你笨蛋,可真是侮辱了全天下的笨蛋。”
“嗷,笨蛋想吃你。”
“去把门锁了,我妈有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