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哎呦哎呦叫,不过老太太还是没有把我搁在她肩膀上的毛手甩开,转头斜睨了我一眼:“开口闭口支票的,这么爱钱吗?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带,算盘珠子打错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我忍不住替自己叫屈:“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不按照规则来啊,支票可是当代棒打鸳鸯戏码的必备用品,我是配合您啊,还遭您一顿打,我容易嘛我。”我扯开厚脸皮使劲笑:“我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价嘛,嘿嘿嘿,多少多少?一千万有吗?”
万太君褪下严肃的神情,漾起淡淡的笑,不客气地戳戳我脑门,中气十足地说:“还有多少?一块钱。”
“什么?一块钱~现在棒冰都要两块钱,我还不如一根棒冰……”
我不可置信地抱着脑袋,彻底崩溃,而身旁的老太太放开大笑,一脸菊花皱,已经没了初进门时的冷漠。
这一声笑后,我们莫名熟稔起来,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
晚上我搭着老太太的肩膀,去我和菲哥常打牙祭的饭馆吃饭,老太太其实是个很风趣的老太太,爱讲冷笑话,只是常爱用冷硬的外表欺骗人,大概是年轻时防备人太深,老了养成了习惯,喜欢戴上面具,轻易逼不出真实的自我,可是在我的胡搅蛮缠下,老太太终于露出了至情至真的一面。
她唏嘘:“我那早去了的老伴,就是阿康外公,年轻时就是嘴甜,我就是再生气,他都能把人哄得哭笑不得,老了儿孙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就一天天回忆他那些甜话,日子也就过去了。”
我说:“花仙子你放心,你寂寞的时候找我,我捧着瓜子找你去,知道我妈为什么嫁那么远吗?哎呦喂,还不就是想离我远远的啊,我可烦人了,我妈一想我爸就要失眠,我就开始说,从下雨说到路上的流浪狗,从狗的排泄说到公交车,从公交车说到隔壁阿伯煮的豆腐汤,你不知道,我一说话效果比安眠药还好,我妈一听我声音就跟听了催眠曲似的,马上睡着,你下次试试。”
我给老太太夹了点嫩豆腐,她掩不住满面的笑:“有这么神奇吗?”
“那是,亮亮牌安眠药,包你睡到天亮。”
说话间,老太太的电话响起,她一看,对我笑呵呵说:“是那小子。”
老太太红光满面,往常刻板的声音也轻扬起来:“喂,阿康啊,外婆跟一块钱吃饭呢……”
我嘴角一抽搐,来时的路上跟外婆开玩笑,以后我私下叫她“花仙子”,她私下叫我“一块钱”,没想到老太太现在就当着康子弦面损我。
“她是谁?我让她听电话,你就知道是谁了。”外婆挤眉弄眼的把电话递给我,我朝她扔了个“没义气”的幽怨眼神。
“喂,你好。”电话那头是康子弦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现在听来特别勾人,这两天还好他人不在本市,只是晚上打电话过来查岗,要是被他知道我自闯魔窟,差点小命不保,他还不把我剁成肉馅?
反正老外婆刚训过我,我可不想再被他训,恶作剧心起,我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学娇娇女说话:“喂,子弦哥,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青梅竹马一块钱啊。”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然后男人笑着开了腔:“我当然记得你,亮亮妹妹。”
我颓败地放下捏在鼻子上的手,声音焉焉的:“不好玩,为什么你每次都不配合一点装笨一下?”
“好,下次。你跟外婆在一起吗?为什么她叫你一块钱?”
想到那屈辱的一块钱,我差点热泪盈眶,猛然大叫喊屈:“啊啊,康子弦康子弦,你家花仙子说我只值一块钱,太伤我心了,你家花仙子太仗势欺人了,你要替我主持公道,你回来必须郑重告诉她,我好歹也值两块钱啊。”
我嚷嚷着,声音聒噪地很,外婆在对面笑盈盈,康子弦爽朗的笑声在电话那头传来,他说:“好,我回来告诉我家花仙子,你是我的宝贝,无价的。”
这家伙难得的花言巧语让我一时心头暖热,诺诺着不知道应什么好,只好低着头低低嗫嚅一声:“你早点回来……那个……想你了。”
我确实是想念他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想起可能永远见不了他,半夜惊魂时我渴望躲到他的怀抱里闻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这个男人让我冷静下来思考未来,我和他的未来,我认识到我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流血,我想我不会重蹈我爸的覆辙,一人独自离去,留下爱人在人间唏嘘几十载。
一想到前几天有可能跟他阴阳永隔,我的心撕痛起来,原来如火如荼的爱情,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味道。
周一我躲在家没去学校,这次我惹祸曝光身份把老谭气得半死,虽然我不是专职卧底,但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肯定不能指望我了,老谭最近肝火旺,从江离家的电话窃听内容判断,江远隆的嫌疑基本排除,而且他老婆最近卖出了以前囤的一块地,解决了公司困境,融资渠道也畅通了,是本分商人无疑。
老谭煞费周折的安排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线索再次断了,也难怪他把我骂地狗血淋头,还让我周二回局里一趟,我是大气也不敢出,苦丧着脸挂了电话。
周一下午我送倪莎上火车,她打算彻底离开A市这个逐梦城市,回到她那个家乡小城,重新开始她的人生,我热烈地给她一个拥抱,祝福她获得重生。
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康子弦挺忙,跟我聊了五分钟就匆匆挂了电话,我躺在沙发上,周围寂静,却总是心神不宁,感觉即将发生大事,却又惶惶不知道是什么大事,总是静不下心来。
“铃铃铃~”电话大响,我飞快蹿起去接,原来是东子。
我已经暴露,我让他今天去学校探探风声,特别是江离的反应,我向上天祈祷这男孩因为忙于学业而没有关注这两天的新闻,如果他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说句:对不起。
“喂,东子,怎么样了?”
“师姐,那小子今天没来上课,我去问老师,老师说他请病假了。我发短信给他,他没回,大概真的是病了。”
我眉头紧锁挂了电话,只好迟疑着打开在学校卧底用的那个手机,心裏七上八下,过了会,短信爆炸般涌了进来,都是江离打来电话的短信提醒,大概四五个,然后一条短信醒目出现在眼前:为什么是我?
久久望着这条短信,之后醒悟过来,做贼心虚般赶紧关机,初夏的闷热天气,手脚已经全部冰凉。
这晚我没睡好,第二天上午精神不济,只好打车去局里,到了老谭办公室,被他前所未有地又痛骂一遍,俨然成了他的出气筒,最后还严厉批评道:“堂堂警察却犯原则错误,要是局里的警察都像你这样当出头鸟,要110有什么用?摆设吗?莽夫行为,如果不是附近同事去的早,你知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让我拿什么跟你爸交代?”
念在我还算立功,老谭手下留情没有让我停薪留职,只是我的配枪被缴了。
我悻悻地坐在李放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同事因为久攻不下的案子,都灰头土脸,时不时有人唉声叹气,警界精英碰到这种线索寥寥的案子,再好的拳脚都难以施展,不免感到挫败。
李放贼头贼脑地凑了过来,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局长朝咱们谭局动手了。这次换届,谭局悬了。”
“什么借口?”
“案子没破下来,办事不力呗。好几根墙头草已经开始巴结张副局了。”
我心一凛,面无表情点点头,喝了会茶,晃着脑袋打算回家补眠。
外面金色的阳光非常刺眼,女孩们成群结伙地一路娇笑过去,手上拎着大袋小袋,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逛街,可是这样的休闲却也并不热衷,意兴阑珊地呆站了一会,正要抬脚走人,这才发现街对面一个修长年轻的男孩插着兜站在阴影下,漂亮的眼睛幽幽望着我,一脸森然。
我的心陡然一跳,是江离。
24岁的人,见到这18岁小伙子,却心生胆怯,有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可脚却像粘在了地上,只是恍恍惚惚地看他过了人行道,然后神情冷傲地站在自己两步外,就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抬高眼角不可一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高傲地像个小王子。
我心裏苦涩,面前又是刚开始的那个疏离冷淡的江离,而那个会对自己阳光一笑,会默默流露出关心之情的江离已经被我亲手掐死,我有罪。
阳光下他清瘦的脸庞更显苍白,额前的黑发随微风拂,有一种忧愁弥漫开,他说:“我在这等你两天了。”
“为什么是我?我想不通,你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还是你能从我家得到什么?”
他“哼”一声冷笑,带着少年人的自嘲,眼底也没有温暖,只有令人窒息的逼问,“你的一切都是假的吧?名字,号码,家庭地址,还有什么鬼扯的父母离婚的事,哈,终归是我傻,我全信了,我信了你所有的谎言,方警官,你好本事。”
他朝我残酷的笑,还竖起大拇指,而我方亮亮过去的人生从来没有这般难堪,这般无言以对过,他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得我直耳鸣。
“江离,我……”这时的我竟窘迫到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替自己辩白,事实太过不堪,实在是无话好说。
“别,你别,我不认识你,我只认识那个简美达,所以不要喊我的名字,听到你的名字,恶心,让我恶心。”他唇边有抹强烈的嘲讽,“方警官喊我名字,我会害怕,我才18岁,向来奉公守法是个好公民,不值得方警官如此花心思。”
他倾近我一步,微眯着漂亮的眼,冷冽的眸子黑漆漆,残酷的话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蹦出来,仿佛用尽了全部气力,“方亮亮,以后给我,有多远,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