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校长呢?他……没怎么样吧,我受伤跟他没关系,他要寻死,抢刀时候我自己误伤的。”
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怕警察向校长问责,即便仍旧十分虚弱,醒来以后我还是第一时间挣扎着解释,并向众人询问他的动向,可是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安静。
我妈欲言又止,眼睛飘向菲哥,菲哥支支吾吾,眼神闪躲,石头看了一眼菲哥后嘴巴紧闭,我只好看向东子,东子耸肩摊手,心裏有不好的预感,我只好用焦急的眼神询问康子弦,他一脸不悦:“这两天只顾着你,哪还顾得上别人。”
我诧异:“两天?”
一旁一直沉默的傅辰轻轻掀开我的病号服,为我检查完伤口,简单开口:“你昏迷了两天一夜。”
醒来以后见到这个前任男友,吃惊过后我其实一直尴尬着,我哪会料到自己会被送进他所在的医院,还成了他的病人,说不定手术也是他给我动的,前任现任现在都围聚在我身边,我小心打量二人一眼,均紧绷着脸,眼神交流为零,感觉上都当对方是隐形。
叹自己刚从死亡线上捡了条小命回来,转眼间又成了夹心饼干,这老天开我玩笑开上瘾了,不过现在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小命的是我,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睡我的大头觉好了。
又睡过一觉醒来,已经是八个小时以后,转到外科单人病房,我妈把几个男人赶去睡觉,我出事后他们几乎没合眼过,傅辰点头离开了,另外几个不肯走,不过东子还是被邓垅拖拽着走了,石头和康子弦就睡在病房沙发上,两人几乎是沾上沙发就睡着了,即使熟睡,康子弦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
恢复了一些精神,至少可以勉力撑上个把小时,听我妈还有菲哥呱啦呱啦说一通我昏迷后发生的事。
菲哥捂着胸口,一脸心悸,说:“亮亮你这次真的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知道吗,悬啊,那个悬啊,那刀再近几公分,就戳到心脏了,你知道这几公分是什么概念吗?你他妈差点就挂啦,唉,想想就怕得要死……我听急救室的护士说啊,120把你送到的时候,你一身的血,把人家救护车都染红了,都说你没救了,多亏了傅辰啊,那小子见是你,脸都铁青了,他还是挺念旧情的,托他的福,整间医院最好的专家在最短时间召集起来给你动手术,一分钟都没敢耽搁,你这条小命,一半是他给捡回来的,你昏迷的这两天一夜,他半步都不敢走开,把你那表妹气得,哎呦喂,又发作不得,小可怜虫一个……”
菲哥瞄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男人,小声说:“还有他,这哥们也挺让我感动的,他不是在美国吗?也不知道谁通知他的,你昏迷的第二天晚上他过来的,当时我在走廊上,哇,就看到他疯了一样跑进来,眼睛都充血了,那会亮亮你不是直挺挺躺着装他妈白雪公主吗?哎呀妈我头一次看到一个男人伤心成这样,完全傻了,我当是谁呢,我说你谁啊你是不是走错病房了,他就转过头看我,问我,‘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唉哟那失魂落魄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看他担心成那样,老娘真他妈以为你马上就要翘了,亮亮你这倒霉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我们这帮人被你搞得人仰马翻的……”
我妈抽抽答答哭诉:“方亮亮,老娘上辈子欠你债是不是啊?还有谁比我林海仪还命苦,啊?好不容易结婚怀了孩子,结果高兴没几天,老公走了,成寡妇了……以为老了总能享福过两天好日子吧,倒好,睡到半夜,午夜凶铃响了,你舅妈说,海仪啊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了点事……我腿都软了,我心说家里能出什么事啊?你外公外婆健康着呢,我就担心你这不省心的东西,结果倒好,真是你,就那么躺那,脸上还盖个氧气罩,叫你你不应,我多想揍你啊我,我恨啊,我当初干嘛看上你那死鬼老爹,这辈子我都毁他手上了……我恨死你们这俩姓方的,一老一小存心跟我过不去,你老娘我待你不好吗?差……差点以为你要跟你死鬼老爹走了呜呜呜呜……”
看我妈哭得肝肠寸断,老Alan一直在边上给她递纸巾,我心怀内疚,小声道歉:“妈,对不起。”
我妈继续梨花带雨控诉我:“你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琢磨,我就寻思着你是不是恨我改嫁,变着法整我,你要这么想,你老娘我回去就跟Alan离婚,方亮亮你再这么折腾你老娘,老娘也不过好日子了呜呜呜呜……”
温文尔雅的Alan听不懂中文,完全不知道我妈正酝酿着跟他离婚呢,一直在边上柔声劝导着:“Honey,Mary will gonna be fine,don''t cry……”
我叹了口气:“妈,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妈狠狠用眼神剜我一眼,炸毛的鸡似的发飙:“别喊我妈,我不是你妈,别人当妈的有我这么可怜的吗?女儿都见过男朋友家长了,自个妈还蒙在骨子里,有这道理吗?呜呜呜呜……”
我妈哭哭啼啼,Alan在边上手足无措,完全乱了阵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与他无奈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头疼。
Alan跟我妈说我现在伤重,不适合让我情绪激动,我妈这才懊恼刚才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悻悻地在Alan陪同下去洗脸,菲哥跑过来嚼耳朵,下巴朝沙发上沉睡的康子弦努了努:“你昏迷的时候,他外婆来看过你了,呆了一会,我们这两天吃的都是他外婆叫人送来的,方亮亮你行啊,这么快就把人家老太太哄得非你这个孙媳妇不可了。”
我斜了菲哥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
病房安静下来,能听到石头细微的呼噜声,菲哥看着盐水袋,打了好几个哈欠,我用眼睛当画笔,细细描摹康子弦沉睡时的硬朗轮廓,而后用心感受周遭的脉脉温情,想起上次生病时噬骨的孤独,突然有想笑的冲动。
肉体的疼痛依旧在持续,却安心下来,然后困意来袭,我满足地闭上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全黑,幽幽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白炽灯下满脸胡渣的康子弦,眼神忧郁,往常斯文的脸平添了几分性感。
此刻病房里倒是没有其他人,他见我醒来,欣慰一笑,俯身在我额头浅酌了一下:“睡美人终于醒过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现在你是我的了。”
我也笑,抬手摩挲他胡子拉碴的下巴,挤挤眉做嫌弃状:“是长胡子的王子呢。好扎人啊。”
康子弦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撑着手俯身,下巴故意在我脸左右亲昵摩挲,让他的气息满满包围我,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出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女孩。”
我声音沙哑,笑看他:“是啊,不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的。”
他低头啄了我的嘴唇一下,眼中含浓浓的情:“来不及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注定我要与坏女孩纠缠一生。”
“因为非你不可,所以心甘情愿。”
“看你这么可怜,我这个坏女孩会考虑改过自新的。”
“感激不尽。”
我和康子弦在病房里你侬我侬说情话,门口却有了动静,傅辰穿着白大褂推门进来,见到病房里暧昧的画面,表情很是尴尬,康子弦盯着他的眼眸也冷了下来,傅辰转身欲走,我连忙推了推身边的康子弦:“我想吃水果,你出去给我买点。”
他明白我是想支开他,深深看我一眼,说:“我就在外面。”
而后他站起来,朝傅辰点头颔首,算是招呼,两人擦肩而过,擦出一股冷风。
清冷的病房里,我跟傅辰默默对视了一会,一切尽在无言中,前尘往事好像发生在昨天,又似乎已远去许多年,抓不住的那些过往,逐渐成为记忆,而这也是我跟他共同拥有的,唯一的联系。
傅医生公事公办简单检查了一下,他说:“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我朝他微笑,这时的我和他,只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
他坐下来,深深凝望我,一时无语,此时我们又是前男友和前女友的关系。
我们俩都有些窘迫,我笑一下打破沉默:“听菲哥说多亏了你,我的小命才保住,傅辰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我狡黠微笑:“只可惜我不能以身相许了。”
傅辰笑得勉强:“亮亮,晚了是吗?”
“是啊,我们都遇见了别人。”
“呵,是啊,这个世界真的变得太快,一转眼,我们的身边都有了别人。”
“傅辰,我突然在想,像王宝钏那样苦守寒窗十八年的女人简直就是大熊猫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定定望着天花板:“我以为我会等你的,至少会等很久,可是原来做不到,我等不来你,却等到了他。”
傅辰在我耳边低低笑:“不合拍,真的不合拍,等我回头等你的时候,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我无奈笑笑,认真看着他:“你知道的,唯一很喜欢你。她很会照顾人的。”
“我知道的。”
傅辰点头,眨眨眼挑衅道:“所以娶老婆还是娶她比较合适。”
“哈,最讨厌你们男人对比了,我告诉你,我也是嫁得出去的。”
“是,我深信不疑。”
傅辰走后,康子弦板着脸坐回到我身边,我问他在别扭什么,他回答地理直气壮:“有哪个男人像我这么倒霉,只能眼睁睁看着情敌光明正大翻女朋友的衣服,还一个字吭不得。”
我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微笑幅度太大,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痛得我马上脸揪在一起,康子弦蓦地紧张,站起就要去叫医生,我拉住他:“没事的。”
“真的?”
“真的,就是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可爱,笑得我胸口痛。”
“好,那我不说话,你再睡一觉。”
“我妈他们哪去了?”
“她们也累了,需要休息。”
“我妈看到你什么反应?”
“已经叫我阿康了,你说什么反应。”
“倒也是,我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她最喜欢帅哥了。”
“是,你妈第一眼就被我征服了。”
“怎可能?能第一眼征服我妈的是钻石……啊对了,我闯了那么大祸,花仙子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你就不会每天让莲姨给你煲汤了,她一会过来看你。”
“花仙子最可爱了。”
“你也是最值钱的一块钱。”
住院的后面几天,中间虽然有发高烧,但总体而言,我每天都在缓慢恢复,比较痛苦的是,我妈往死里灌我补汤,吐完,她继续灌,我几次三番地私下央求康子弦菲哥甚至Alan叔叔,把我妈弄走,三人十分肯定地摇摇头,我说我快喝疯了,菲哥说:“亮亮你甭做梦了,你妈那是复雠的汤水,你不喝也不行。”
我彻底哑口。
老谭领着李放还有小孟,算是代表局里的同事来看过我,老谭坐了一会,态度和蔼,当着我一众亲友的面没怎么严厉批评我,我躺着大气不敢出,反反覆复琢磨他的神情,就觉得他是以“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来探我的,至于那心情里有没有关心成分,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老谭领着小孟站起来要走,我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拽了拽李放的衬衫,李放小眼睛骨碌转一转,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我支开其他人,让李放把事情好好跟我说说,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避谈杨校长,我心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夜半三更睡不着的时候眼前浮起老校长绝望的眼眸,死灰的脸,那么凄楚地凝望我,请求我原谅,一遍遍地说,他只想要解脱。
我内心已经做好思想准备。
李放说:“亮亮,你老校长去了。”
“是他打的120,120把你接走以后的第二天,我们在那间办公室找到了那些工具,找上他,没想到他已经在家里自缢,留了一封遗书,把自己被逼做水印的事情都招了,只是水印已经被海神会拿走,他自觉罪孽太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不过他留了一堆线索给我们,有了它们,老谭这案子就好办多了,正局也刁难不到他了,其实亮亮,我终于看出来,咱们谭局有多护着你了,他明白你找校长让他自首的心思,反正人也走了,好歹也是德高望重的老校长,为了孩子被逼到没办法,谭局指示我们低调处理了……哦,昨天是你们校长的追悼会,他好多学生去了,果然是桃李满天下呢,虽然儿子不在,好歹有那么多学生陪他走完最后一路,他也能闭眼了……”
我面无表情点点头,难怪菲哥昨天一整天都不在,回来时整个人打焉了的花一样,眼睛红肿得跟烂桃子似的,却还对我强颜欢笑,笑得我眼睛刺痛。
不知不觉两行泪流下浸湿了枕头,内心空空的,不能也不敢多想,只是想哭,眼泪像断了的线,止都止不住,最后出生呜咽哭泣起来。
“亮亮你别哭啊,我说,别哭啊,我最怕女人哭了。”李放手足无措,门外的菲哥我妈听声音急忙跑进来。
我擦着眼泪,心裏很难受,巴巴看着菲哥:“菲哥我是不是错了?”
菲哥也哭了,坚定地摇摇头:“亮亮你没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兴许没你做得那么好。”
“可是他死了,别我逼死的……”我哭得更厉害,几乎泣不成声,伤口疼痛也不管不顾了,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我妈擦着我成串的泪,心疼看我:“祖宗你别哭了,伤口又要牵扯到了,你们校长那是命,犯了法,他终究是逃不过的,多亏是你,他死的时候还能保住一辈子的名声,换了别人,他早就死不瞑目了,总之,你们老校长能闭眼安心走了……”
我哭得越加不能自己。
后面几天我一直沉浸在校长去世的悲痛中,懒得讲话,有时后悔得想咬死自己,有时又不后悔,反反覆复地自我矛盾,大家看在眼里,知道我走不出去,苦心劝我,我也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倒是康子弦说:“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那么做的。”
“至于其他的,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已经尽力了。”
他说完这句时,窗外耀眼阳光慷慨地透过窗照进来,在地上晕出平淡的金色,我开始有些释然。
康复的日子痛苦而漫长,好在有许多人陪在我身边,让我也不至于太无聊。
东子会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偶尔身后会有那大块头邓垅,一脸促狭地看着我,损我上辈子是只蜥蜴,康复能力这么快,多半我都不理他。
这两个人的那些事,我已经无力再管了,看东子脸上也没有什么被逼的迹象,有时候还能吼大块头两句,大概是翻身了。
石头三天两头过来守着我,有时是与那个娇小女朋友一起,倒是不做什么,反正单人病房沙发大,他耷拉着卷毛脑袋能睡上一天,比我还能睡,问他为什么这么能睡,他说这两天高三学生毕业狂欢,说什么都要拉上他吃饭兼通宵K歌。
我木然点头,喝着我妈熬的汤,想起一个男孩灿烂的笑脸。
意外的是,这天晚上我就见到了江离,酷酷帅气的脸,习用冷淡的面目示人,给人不好相处的错觉,其实只有与他接触之后才会发现,这是个面冷心热的男孩,青春外表下,是一颗滚烫的心。
他捧着一大捧康乃馨站在门口,冷然的眼光泄露几分紧张,本来我正在吃康子弦喂过来的苹果,见到他出现在门口,差点喷出满嘴的苹果汁。
我看向康子弦,笑嘻嘻道:“我想吃水果,你要不去买点吧。”
这已经成为我支开他的习用借口,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嚼着喂了一半的苹果走出门去,我嘴角扬起来,那么养眼一个男人,就算是泄恨般的咬着苹果,也是那么的秀色可餐。
“很漂亮的花。”我笑微微看向少年,“很称我这个老女人呢。”
江离把鲜艳欲滴的花放下,站着俯视我,眼角冷傲上挑:“听说你快死了?”
大概已经习惯少年人总是用倨傲外表掩饰内心关切,我淡然一笑,瞅着娇滴滴的花,开玩笑说:“是啊,不过舍不得你们这些帅小伙,怎舍得死,又杀回来祸害人间了。”
“你确实是个祸害。”他坐了下来,不带感情地指出事实。
想起过去那半年围绕在我身边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似乎还在眼前不断回放,我点点头恍惚道:“是,我确实是个祸害。”
两人一时沉默无语,问:“江离,你会恨我吗?”
他嗤笑一声:“恨你?你们老女人还真自作多情。”
“什么嘛,等你老了你就明白老年人的心境了,很患得患失的。人生最珍贵的就是青春了。”
“哦。”
“所以我很感谢你,你知道吗?”
“感谢我?”
“是啊,24的方亮亮变成了18岁的简美达,每天围着一个18岁的帅哥转,又经历了一次热血青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嗯。”
“所以江离,不要恨我好吗?”
“好……但是我会记住你。”
“是记住简美达还是方亮亮呢?”
“……简美达吧。方亮亮只是个陌生人。”
江离临走的时候回头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等走到门口时,他终于挑着狭长的眉转头,叫我:“方亮亮。”
我“啊”了一声。
他的表情十分困惑,犹豫了半天,终于问:“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卧底?”
听到这样的问话,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呃……”
“所以她再也不会做卧底了。”江离身后一道富有共鸣感的低沉嗓音响起,康子弦在江离身后对我深深一笑,挑衅味十足。
我气愤,他走了进来,口气语重心长:“方警官,为了世界和平,请你以后不要再做卧底好吗?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烂的。”
我气愤,我激动,我想流泪,于是咬牙忿忿道:“好!”
他满意地笑了,见他手上还真拎了两大袋水果,足足我吃上十天八天,我诧异:“你还真去买了?”
轮到他忿忿瞪我一眼:“免得你下次再想支开我!”
窗外月光如水,水声如歌,窗内鲜花开到最美,想必又是梦幻美丽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