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宁,你在听吗?”电话那端的陆非弦问着:“谁来了?”
夏蕊宁没有回答,脑袋里有个意识拼了命的嗡嗡作响,想找到出口却毫无能力。她试图让自己清楚的归纳陆非弦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代表了什么,可妈妈跳楼的瞬间、夜凛追出来被车撞飞的瞬间、爸爸临终的瞬间、六年来的痛苦和自我折磨、夜夫人的沉默、夜渺的怨恨、沈真的怨毒、对真相的恐惧、对真相的期望……全部集中在此时此刻爆发,她看着沈真忽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几乎要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你装什么傻,我说,我们谈谈。”沈真盯着夏蕊宁,一字一句的说着,抢过夏蕊宁手中的电话听筒,直接“啪”的一声挂断。
夏蕊宁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真,手指紧紧的抠住桌角的圆木,指尖由巨痛、到麻木,再轻轻顺着圆木边沿下方探去,抽屉敞开着,工作用的录音笔静静的躺在抽屉里,夏蕊宁轻轻按了录音键。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女人。”沈真悠悠然开口,“还想藉着自己的精神病去缠着夜渺,怎么样,昨晚被你捡到便宜了?”
“昨晚。”夏蕊宁打断沈真,忽地笑了,“我本来不打算追究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肯罢手。”
“你?你凭什么追究!我告诉你,夜……”
“昨天我的饮料是你动了手脚,放了精神科的药。还有那幅画,那根本不是夜凛画的。我倒是忘记了你跟我妈妈学了那么久的美术,现在你用我妈妈教的本事来对付我?沈真,你想再次把我逼疯。”
“你本来就是个疯子!”沈真咬牙切齿的说着:“你本来就是个自私透顶的疯子,夏蕊宁,你不要再缠着夜渺,他和你之间早就不可能了,因为你妈妈!”
“我和夜渺再怎么不可能,你也没资格夹加来。还有,你有什么资格提到我妈妈!”夏蕊宁直视着沈真,一字一字的、如果鲜血真的能代替眼泪夺眶而出,那么此刻的她胸口真的有一股愤怒无比的热浪奔涌着却找不到出路,她几乎想放声大笑了,妈妈教沈真学画、帮沈真付学费、甚至就算两个女孩子之间的争吵妈妈也总是偏袒于沈真的,一幕一幕就像电影画面一样迅速倒转,每倒一帧便让看着沈真的夏蕊宁感觉更加的恶心。
“我没资格?”沈真冷笑,“我还偏就要提,而且要告诉你,今时今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是,我是被夜家信任了,很奇怪吗?我在瑞士陪了夜渺妈妈六年!我陪着那个跟你一样精神不正常的老太太六年!我最好的时光都帮他在照顾他妈妈,我怎么没资格?我告诉你,我今天站在夜家,是不可或缺的人,这六年是我帮他妈妈康复、是我带着她妈妈散心、陪着她说话!”
“可是夜渺还是不爱你!”
“不爱我也不能再爱你!”沈真厉声喊着,她盯着眼前的夏蕊宁,盯着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可让她恨到想死的夏蕊宁!是,夏蕊宁说对了,无论她怎么付出都没有让夜渺爱上她,甚至相反,夜渺更加的远离她讨厌她。凭什么,她为夜家付出那么多,凭什么得到爱的还会是夏蕊宁!
“所以你恨我?就因为夜渺,你恨我。”
“没有夜渺我也恨你!”沈真哈哈大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夏蕊宁,你不知道你有多招人恨,让我们今天一次把话说清楚!”
“好,我听着。”夏蕊宁看着沈真,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妈妈是你家的保姆,可我不是,你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凭什么让我帮你做事!就因为你大小姐要每天换床单,害得我妈妈连扭伤了腰都不敢请假休息。是,我是穷,可我成绩比你好了一万倍,那又怎么样?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博雅,反倒是我,反倒是成绩第一名的我,在开学第一天就得站在该死的讲台上接受那个让人恶心的优等生奖励!”
“你……拼命学习难道不是为了得优等生奖励吗?”夏蕊宁看着沈真,悲哀是从心裏流淌而出的、浓浓的。
“这就是我最恨你、最恨博雅的地方!”沈真眼角竟湿润了,“我是为了得奖励,因为那奖励是我的学费、我的生活费,能让我妈妈减轻负担的钱!可是夏蕊宁,你知道吗?我站在台子上,在全校学生的注视下接受施舍,全校学生都知道我是保姆的女儿,都明白这奖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荣誉,就是钱,就只是钱,□□裸的金钱!”
“可是这关夏家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恨我!”
“我不止恨你,还恨你妈妈!”
“我妈妈对你像亲人一样!”
“少来这套假惺惺的话!什么亲人,狗屁亲人!你不|穿的衣服,你妈妈拿来施舍我,你不要的包包,你妈妈拿来施舍我,你不想学画,你妈妈过盛的精力拿来施舍……”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的扇在沈真脸颊上。
如果说陆非弦的电话让夏蕊宁震惊,那么沈真的这番话则让她愤怒和心痛的无以复加。她看着沈真这张修饰精良的脸,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妈妈会得到沈真这样无耻的评价!她知道沈真没有因为夏家的破败而有丝毫的难过,她也不指望沈真会难过,可她以为、她在内心深处以为沈真多多少少还会有着对宁沫的一丝半点儿的尊敬,可没有,不但没有,有的只有更加恶心的怨恨、厌恶、嘲讽!沈真对一个已经过世六年的长者仍旧不肯放过!
“你说我什么,我都认了,可是你凭什么说我妈妈!”夏蕊宁颤抖着身子,打沈真的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震得连她自己手掌都觉得麻木,可她不后悔,只觉得打得轻了,“沈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所以你害了我妈妈。”
“我?我害你妈妈?”
“知道在你进门之前,我接了谁的电话吗?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吗?沈真,难怪你忽然得到夜家的信任,甚至还供你去瑞士留学,还当了什么所谓的私人助理!”
“你胡说什么?”沈真的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
“是陆非弦的电话。”夏蕊宁忽然微笑了,“他---在----瑞----士。”
夏蕊宁脸上的笑意更浓,死死的盯着沈真,并毫不意外的从沈真的脸上看到震惊、迟疑、犹豫,和掩饰,原来是真的……原来陆非弦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夏蕊宁的眼角不争气的湿润了,“他在瑞士,沈真,你隐瞒的真好,西煌酒店里的员工,你让他足足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安排他出了国。你以为出国就安全了是吧,你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人知道你和纪丛碧之间的秘密了是吧!现在真相大白了,陆非弦已经找到了那个员工!”
“不可能!”沈真厉声喝止,“我是说……我是说,我不认识什么酒店员工,你胡说!”
“你不认识?和他之间的金钱往来都是你负责的,你签的名,你打的款,你办的担保手续,你现在说,不认识?”夏蕊宁孤注一掷的喊着,陆非弦电话里的简单提示在此刻清晰无比,她不需要证据,她知道一定是沈真做的。电光火石间她几乎像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沈真是如何跟那个员工谈判、如何操办,如何跟纪丛碧狼狈为奸!她没有时间再等陆非弦找到那个员工,沈真此刻已经在自己的眼前,真相已经呼之欲出。而这个真相已经迟到了六年,让她整整痛苦了六年,内疚了六年,妈妈临终前扭曲的身体在六年裡的几乎每一个夜晚出现在她梦里,她以为恶梦将伴随自己一辈子,她也认了、没有再反抗了,可是魔鬼却再次出现,对她苦苦相逼,直到她没有了退路才看清楚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她盯着沈真,这一瞬间对沈真的恨已经大大超出了对任何人、哪怕是对纪丛碧,她知道自己在哭、她恨自己这个时候的眼泪,可那是控制不住的崩溃,她大声喊着:“是纪从碧推我妈妈下楼吗,是她吗?”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真被双目忽然变得血红的夏蕊宁震惊,踉跄着后退。
“是你,是你和纪丛碧联手。”
“夏蕊宁你疯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妈妈对你这么好,你要这样对她!你要这样对我!你们杀了我妈妈,间接害死我爸爸,把我逼疯,你们毁了我的家、我的一切!”
“你妈妈的死跟我没关系,是她咎由自取!她活该!”
“啪”一个花瓶砸在沈真的脚边,碎片飞溅。
沈真面色惨白,本能的骂着:“夏蕊宁,你这个疯子!你有什么证据造谣!”
“我没有证据。可你说对了,我是疯子,而疯子杀人,不需要证据。”夏蕊宁一步步的走近沈真,她不介意将这裏化为修罗地狱,她不介意沈真再骂她是疯子了,要怎么才能化解她内心的愤怒,要怎么才能让沈真在她眼前消失,她是夏蕊宁,敢做敢恨的夏蕊宁,妈妈唯一的女儿夏蕊宁。她走向沈真,将所有拿得到的东西砸向沈真,她太知道这工作室里的一切、太知道哪样东西是锋利的、危险的,她听着沈真的尖叫声却根本不想停手,痛吗?会比她的家破人亡更痛吗?会比一年疗养院被当成疯子一样捆起来更痛吗?会比一个天之骄女从云顶跌入泥里更痛吗?什么叫肝肠寸断、什么叫疼痛刺骨、什么叫痛不欲生,沈真会知道吗?她扑向沈真,而沈真也终于本能的反应过来,从躲闪到抵抗,终于看出夏蕊宁不是在泄愤这么简单,而是在……拼命。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当年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在宁沫的花房里争吵的那个场景、甚至回到更早,回到军训、女生宿舍、大巴车、回到所有的一切之前该多好。可人生没有倒转的机会,根本没有什么重头再来,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那是不是夏蕊宁情愿的、甚至也不是沈真所情愿的,一切的悲剧已经不可能弥补,或许当一个人愤怒的时候会忘了自己是谁,可当一个人拼命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对方是谁。夏蕊宁和沈真厮打在一起,都流了血,却没有人喊疼,夏蕊宁的脑海里就只有嗡嗡的鸣叫声,意识里除了恨还是恨,她在拼命、并终于以拼命的意识占了完全的上风、手胡乱的摸索着地上,终于被她摸到了一个硬物,那大概是花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谁会在意,她高高的扬起那个花瓶,眼泪也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掉落,而就在她在心底念出“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
“不是我,是夜夫人!是夜夫人推你妈妈下楼!我只是看到了,我只是证人,是证人!”沈真大声的说出了真相。
令人疯狂的真相。
花瓶从夏蕊宁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一切归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