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恰好我记性很好,所以应该记得全部

第六章 Flower·赴约

西餐厅里的音乐舒缓,像情人间优雅而试探的呢喃,封信先到,他选择了靠窗的一个卡座。

像多年前去送明信片的那一次般,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次,最后却仍是一片空白。

上午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温柔而清冷。

“我是封信,把地址和时间发到你手机上好吗?”

我讷讷的答好。

明明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却怎么能在这裏止步。

服务员看我站在路中间不动,走过来轻声询问,我指指封信,示意已经约人,而他恰好在此时转过脸来,我们的目光不经意间就撞上。

虽然我的附近还有很多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是在看我。

一秒。

两秒。

三秒。

……

他就那么看着我,不出声,也不招呼。

渐渐的,他坐在那里沉静等待的样子,和八年前的少年微笑的脸重合起来,他低下头对我轻声说:“加油”。

服务员再次催促的声音终于把我拉回现实。

我横下心,眼皮一垂,迈步朝他的方向走过去。

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好。”我鼓起勇气微笑。

“坐。”他优雅的站起身来,手指对面的座位,我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弯了弯,那双墨如夜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意外表情。

他没有问我是谁,也没有问我是不是他在等的人。

这才是我记忆里的封信,不发一言,就已经成竹在胸。

我再次疑心那夜在酒吧相遇是不是一个梦。

我们都坐下。

我微低着头,想着应该怎么开口。

封信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露出了裏面的黑色衬衣,但下身却是搭的牛仔裤,略紧的设计显得他愈发的风神俊朗,双腿修长。我注意到这几次见面,他仍然只穿黑白灰色系的衣服,但并不显得冷硬,只让人感觉这个男人的精美而从容。

我呼吸困难。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这裏午餐时间上菜很慢,所以还是先点了。”他倒是很自然,不急不徐地说,声音那么近,似乎气息都能感知。

“嗯。”我僵硬点头。

“先喝点热茶?”他很有耐心的把桌上用蜡烛加热的玻璃壶轻轻提起来,取过两个晶莹的小杯子,金黄色的茶汁从壶嘴汩汩流出,空气里腾起细微的白色热气。

他把一只杯子轻轻放在我的面前。

我盯着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动作却沉稳有力。

我觉得自己这二十四年都白活了,明明在外面已经锻炼得不说明眸善睐也算大方得体,但怎么一面对这个人,就只有白痴般的反应。

在这样自责而羞愧的心情里,我默默的端起面前的小杯茶喝了下去。

“喂!”一只手及时伸到我嘴边迅速夺下了杯子,但沾到嘴唇的热茶仍然烫得我一个哆嗦。

我茫然的抬起头来,就看到封信近在咫尺的脸。

我一时间连疼痛都忘记了,只觉得整个人都麻了。

他把杯子放远一点,但是并没有立刻收回前倾的身体。

他就那么隔着一尺的距离对着我的脸。

“程安之,你看着我。”他鲜有情绪波动的声音里有着我所陌生的不悦感。

“我到底有什么可怕,让你看到我的时候,表情永远那么视死如归?”

我就真的看着他了。

其实是因为震撼得失去动弹的力气了。

他记得我?

他记得我!

他记得我!

他记得的,是哪一次的我。

大概过了十秒,他缓缓收回身体,回复正常坐姿,目光也终于离开了我的脸,气氛随着他的表情变化而瞬间柔和下来。

我松了口气,刚感觉自己恢复了说话能力,服务员已经开始掀帘上菜了。

居然是红烧肉,水煮鱼,猪肚墨鱼汤。

我以为我们应该在西餐厅里吃牛排。

但是,却是我真正喜欢的几道家常菜。

“先吃吧。”封信恢复淡定的先拿起勺子盛汤。

我机械的拿起筷子,满心的疑问却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你……记得我?”试探着问。

“嗯。”平静的答。

“呃……那你记得我是谁……”这句真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他停住勺子,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还是平静的声音。

“学校,婚礼,酒吧……恰好我记性很好,所以应该记得全部。”

我瞬间石化。

带着更多的疑问埋头喝汤。

偷眼看封信,只觉得他吃中餐的样子也优雅得不像话,每一个动作,都有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风华。

这样美好的男人,怎么会有女人得到过又放弃呢?

脑袋里不自觉冒出这样的疑惑,我赶快自责的甩一下头,把它丢回角落。

封信察觉到我的小动作,朝我看过来。

我赶快低头吃菜。

头一次觉得香喷喷的肉含在嘴裏,怎么嚼都觉得不对。

“你前天去我家的时候,动过我桌上的东西?”他慢慢地说。

“啊?”我正含着一口肉,惊吓间直接把那块肉完整吞了下去。

“我记性很好,我爷爷又从来不会碰我的东西。问一下爷爷有谁来过,就明白了。”他又强调了一次记性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写了我名字。”肉终于落进肚裏,我心一横,不知死活的小声反击。

他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挟了筷青菜,似乎笑了笑。

“我只是奇怪,怎么最近在哪都能遇上你。”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涌动着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语速很慢地说:

“程安之,你让我知道,原来时间可以让一个单纯的女孩变得这么有城府有心机。”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前一秒还是天堂,后一秒竟是地狱。

他怀疑我。

他看轻我。

他觉得每一次的相遇,都是我刻意。

但是,我为什么要委屈,如果我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我一定会真的刻意,次次刻意。

我就是变得城府,我就是充满心机,我用了八年的时间努力变得坚强,就是为了再相遇的时候有勇气不顾一切冲向前。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好委屈。

我才知道,爱一个人,竟会这样,卑微到受不起他一丝质疑。

原来在你年少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无论你后来变得多么光鲜多么强大,然而一旦重新面对他,你就又回到了那样卑微敏感又欢喜稚嫩的少女心情。

好像时光从未流过指尖。

我端正的坐着,低着头,手指僵硬的抓着餐具。

音乐和人声都已经离我很远,我仿佛觉得窗外正是蝉声轰鸣,乌云漫天,同桌在翻动书页,下一秒仿佛就会听到老师提问的语声。

只要他在我面前,我就能轻易回到八年前。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我腾出手来手忙脚乱的胡乱抹着,却越抹越多,我对自己的狼狈心生绝望。

我应该更美丽,我应该更优雅,我应该向他展现最好的我,而不是仍然像那个手足无措低到尘埃里他都不屑看一眼的女孩。

我竟连争辩一句也做不到。

哭泣这件事,一旦开始,就会陷入失控。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我甚至想如果现在昏过去大概更好。

封信在我开始哭后放下了筷子一直沉默,期间有递过纸巾。

我拼了命的想忍住自己的伤心。

忍得胸口闷痛。

但是听到他一句轻声的“对不起”后,眼泪却再次决堤。

不知哭了多久,他忽然站了起来,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肿着眼睛,呆呆的看着他离去。

他的背影让我想起八年前。

那时我站在楼梯间,回头看他,他已经转过身,走回学生会办公室。

我们之间,隔着好多好多眼泪。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此生能不能再次遇见。

他也不知道那时我哭得多么肝肠寸断。

而这一次,我竟又要这样眼睁睁的看他离去。

心一下子揪得很紧。

我急急站起来,却重心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带倒了桌上的茶,瞬间洒满了我新买的裙子。

我能够想象,我现在的形象,该有多凄凉。

就像精心准备许久的精美演出,主角在上台亮相的一瞬摔了个嘴啃泥大马趴。

在掀帘间,和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我一把抓住封信的袖子,用尽全力,就像和那一点温暖触感的布料有仇。

这一次,我不放他走。

我城府也好,心机也好,撒泼也好,耍赖也好。

我不能放他走。

决绝间视线却扫到他手里抓着的东西,是餐厅里备的白色热毛巾。

“我想你这样肯定不想别人看到,所以没叫服务员,自己去取了毛巾过来。”他轻声解释。

原来不是生气离开。

我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处。

“我以为……你走了。”我鼻子堵着,声如蚊蚋,另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漫延上来,偷偷烧热了我的脸。

他沉默了几秒,我不敢抬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我的包还在这裏。”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温和了一点,清冷的声线里,多了一点隐约的柔软。

他把毛巾递给我。

我犹豫要不要接,我还抓着他的袖子。

像那天晚上在酒吧外面遇见一样,我如此贪恋,竟不想松开。

我们僵持在门口。

很短的时间后,我感觉他叹了一口气。

没有丝毫预兆,他轻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反手把我抓住他袖子的那只手罩在了手心裏,修长的手指穿过了我的手指,自然的相扣在一起。

“以后改一改这个动作,别再抓我的袖子。安之,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震惊抬头,在再次魂飞魄散间,体会到什么叫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