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晚间,风火神庙前大摆宴席,庆祝新会成立。
陶业监察会与三窑九会职能相通,不同的是其与官署相辅的政治性,乃是过了皇帝明令具备监察之责的机构,下可纠举百窑,上能弹劾窑官。
为此,朝廷特地请回了花甲致仕的前前前浮梁县令杨诚恭,代为掌管陶业监察会,为御用会首,其余职位皆由杨公决定。
杨公是清流,更是景德镇走出的朝官,他一手提拔的熟知窑务却不受任何一方窑务辖制的值年等人,也都是清流。
剪彩时杨公被推选到正中间,左手为县令周齐光,右手为督陶官安十九。
在后世记载中,这一天定格了景德镇的新局势。三足鼎立之下,暗潮涌动,谁能想到,这只是一场旧人之局。
对安十九而言,在州府被孙旻威胁利诱,回到老巢又被自己人反将一军,可以说腹背受敌,心情难以言喻,此时乍然再见故人,安十九有种说不出的悲喜。
若要仔细计较的话,或许喜大过悲吧?实在是悲过头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当初杨诚恭被他逼到告老还乡,多少人为其不争,明里暗里讥讽他欺负老实人?如今好了,本该躺进棺材等死的老实人铩羽而归,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当上了新会一把手,成天朝他吐唾沫星子的那帮家伙,总该消停了吧?安十九苦中作乐,大笑出声,同杨公把臂忆往昔,毫不藏私地为其介绍亲如兄弟的周齐光。
三人谈笑风生,一派和气。
席间杨公被周齐光叫走,一同去参观新修后的风火神庙,安十九总算得空,把人叫到跟前,询问近况。
梁佩秋见其神色如常,将早就准备的说辞奉上。
“大人去了州府后一直没有来信,虽不知款项能否落实,但我想此事既已过了明路,地方总不能违逆皇命,加上内务府一再催问冬令瓷的进程,我等与大总管协商后,决定按照先前的计划,先将陶业监察会提上日程,如此款项一到,就能即刻行事了。”
这笔银子本就是为成立陶业监察会而向朝廷索要的,总不能款项到了,监察会还没成立吧?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做戏全套,不让人抓到马脚。
安十九笑了:“如此说来,你擅自做主,还是为了替我分忧。我不曾来信,难道你就没想过,也许我遭了难?”
梁佩秋睁大眼眸:“谁人胆敢!大人不是……不是……”
她不敢往下说,但安十九听得很明白,接了她的话道,“不是很猖狂吗,对吧?你说得也对,不走这一趟,的确有许多事情不曾预料到。”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双手揖在下腹,一副恭谨姿态。要不是他亲眼看到新会在面前成立,谁敢想这样一个面团似是软和人,也是两面三刀之徒。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做戏,问道:“成立新会,也不必拿三窑九会开刀,你此意何在?”
“大人明鉴,此事非我主张。”
这话她不好说,说了难免有自夸的嫌疑。大总管适时开口,替她解释前因后果,中秋节烧太平窑时发生了人命官司,民意沸腾,闹得凶了,才不得已顺势而为,取缔三窑九会。
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就旁人看来,不好好利用一下都算吃亏。可他们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想要新的,旧的就出了事?
瞌睡有人递枕头呗?
安十九抚着玉扳指,眉眼呷笑:“梁佩秋,这就是你的顺势而为?”
梁佩秋不敢妄言,连声告罪,安十九抬手打断:“之后呢?”
三窑九会的那帮大财主大地主岂会坐等着遭人裁撤?
他们的确闹了,还演了一场猴戏逼梁佩秋三天内解决此事。而她得了三天的机会,暗中推波助澜,将此事发酵到白热化程度。
双方对垒一触即发时,三窑九会率先爆发了内讧。
徐忠成天醉酒,湖田窑日益败落,而安庆窑是改革先锋,梁佩秋更是此次事件的幕后主脑,三大窑里唯一能作为代表冲锋陷阵的昌南窑,其家主彰武先后几次和安庆窑勾连,还参与了御窑厂罢工事件,早就一脚蹚进浑水里洗不清了。
梁佩秋许诺帮助彰武进入古器行业,彰武答应不和她作对。
有这三股势力的表态,摆明了此事已不可转。不知九会里谁家先出了乱子,扬言时势造英雄,今后必是安庆窑的天下。老顽固们容不下有人破坏军心,径自将其裁出九会,其人羞愤,将在会时参与过的腌臜事全都倒了出来。
有了一个开端,后面便是无数个关口的倾轧。
其中利益关联之深、之脏,难以一言蔽之。
总之,盘根错节的三窑九会从一根断掉的藤蔓,开始了由外而内的蚕食。火越烧越大,最终百年老树毁于蚁穴,被吞进火海。
当晚,得到民间百姓拥戴推选的杨公,在远在京都的文官推动下带着皇帝的圣令登岸,第一件事便是清查三窑九会。
三日里随着越来越多局内人的曝露,其腐败引发哗变,调查不容置喙。
而此时,面对安十九密不透风的盘问,藏在梁佩秋袖中那一张薄薄的信笺,构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没想到我只离开了短短一月,竟发生这么多事,当真一波三折,精彩纷呈,好呀,甚好!”
安十九拍掌大笑,同桌御窑厂的官员们见状也跟着附和,梁佩秋却突然后退下跪请罪,安十九一只手按在她肩上,止住了她的动作。
“你这是何意?”
“都怪我,若非我提议成立新会,三窑九会就不会内讧,杨公也不会回来,这一番清查之下,怕是、怕是……”
“怕是会波及本官,是吗?”
安十九撑开五指,捏住她瘦削的肩头,“你此时才想到后果,是不是晚了点?”
梁佩秋强忍痛楚和他对视,瞳仁里倒映着鼎沸人流和耀目华灯,他面上挂着笑,谁人看到不说一句大人今晚心情极佳?可只有梁佩秋知道,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深处掩着怎样的风雨。
不等她开口辩驳,安十九手掌一松,扶她起身。
“梁佩秋,你好大的本事,不愧为我股肱心膂啊!”
梁佩秋肩膀犹痛,脸色发白,努力挤出一丝笑。她坐回原位,将袖间险些抖落出的信笺往回塞了塞。
本不该分心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吴寅送信那日的情形,当时她正和彰武商榷接下来的行动。
彰武其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非得将儿子插进安庆窑方才能相信她容许昌南窑分古器业一杯羹的决心,是以那三日里,彰武的儿子们花蝴蝶似的在安庆窑到处飞舞,没个消停。
即便如此,彰武仍不放心,亲自坐镇安庆窑,紧盯三窑九会的一举一动,见来人是巡检司人马,以为事情败露,当场就要和她撇清关系。她生怕他左摇右摆坏事,连忙拆了信,想看看那人是否会信守承诺,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果然是个好消息——杨公不日就将抵达景德镇。
杨公在景德镇为官十数年,秉性如何彰武再清楚不过,这才下定决心和她同坐一条船。
然而,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杨公怎会突然回来?若非那人早有计划,暗通京官合力推进陶业监察会,杨公怎会来得那么及时?
而这么重要的事,他事先居然没有透露半点口风。更让她心惊的是,以杨公的脚程来看,他出发的时间必在她应赌约之前。也就是说,那人早就笃定,哪怕与安十九为敌,她也势必会为陶业监察会一搏。
看来她的每一步举动,都在他的算无遗策中。那么,此刻借口与杨公谈风月的他,是否正在暗处欣赏她狼狈的清白自证?
梁佩秋不禁想笑,抬手饮尽一杯酒。
她唇角是笑,眼角余光皆是笑,安十九诧异此时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目光随着那笑,落到她水光莹润的唇瓣上,陷入某段遥远的回忆。
曾几何时,似乎也出现过类似的画面,他与杨公明争暗斗,为大龙缸的款识遭人设计与陷害。那也是一个冬天,似乎临近年关了,湖田窑作为民窑之首第一个出来点戏。
风火神庙热闹非凡,百姓夜不闭户,欢庆至天明。
当晚他被人请去喝酒,还没进门就听到了背后小话。那样的话其实他听过无数次了。
在无知的年纪历经全天下最为龌龊、残酷的世故,想当然百毒不侵,甚至他再三告诫自己,这次是来求和的。
一个人若要立于当世,怎能形单影只?那不成孤魂野鬼了吗!
他不想做那样的权宦,内心深处犹然向往着清平和乐,团圆温馨。为此哪怕丢了面子,只一丝丝可能性,他也还是低下头颅,向那家的少主人求好。
他真心许就身旁的位置,愿与其化干戈为玉帛,共享山河。谁知那少主人恃才清高,眼里不揉沙子,给不了他半点悔过的机会,硬是不接他的和解酒。
他就那样被架在火上烤,满脑子都是被阉割的善与恶的挣扎,仿似回到年少时。他想不通,为何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坏事做尽,位居高位,仍要面对同样的挣扎?
那繁华与世情,那拥戴与喜爱,就非要不可吗?
舍了又能如何?
做个恶鬼,不好吗?
于是,当《打渔杀家》唱响景德镇的大街小巷时,恶鬼的血也染红了乌衣巷。
时至今日,安十九再一次被自己的软弱气笑了。恶鬼还妄想同伴,不是笑话是什么?一个傀儡,能走到今天擅专的一步,非傀儡心大。
只怪他死性不改。
他端起为贺新会特意烧制的釉里红高足杯,抬手,示意梁佩秋。
梁佩秋不知他什么意思,犹豫着要不要和他相碰。气氛僵持了一瞬,身侧有人撞她胳膊,她猛然反应过来,倾身向前。
安十九却先一步收回手,独自喝光杯中酒,随之溢出笑来:“怎么?阉人在你们眼中,就这么脏吗?”
梁佩秋立刻放下酒杯,垂首认错:“小人岂敢!大人,你……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吗?我也觉得我醉了。如若不然,怎会好端端坐在这里听你狗屁的搪塞之言?梁佩秋,我曾说过,希望你不是第二个徐稚柳,不要再一次让我失望,否则我保证你会死得比他还难看。这话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且记得一字不差。
她头也不抬:“请大人责罚。”
安十九再次笑了。
他早该看清的,她分明和那少主人一样,有着相似的清高和倔强。可笑是他们不肯同他和解,他却偏要和他们碰杯。
“好呀,责罚?你说,我要怎么责罚你才好?”
变故发生地极快,就在安十九起身之时,府兵闯入,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他浑然未察般携着酒壶,踉踉跄跄跑到戏台上,与慌乱奔走的戏子们抱成一团,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执起衣袖,掖了掖眼角。
他为谁掉过眼泪?小十九惯是不会心软的人啊,连安乾那老匹夫骑在他身上时,他都没有流过泪,连浣衣局里日夜陪伴他的宫女姐姐没了,他都没有流过泪。怎么时至今日,倒伤感起来了?
他越笑越放肆,随手一指,叫那两个随他一同回来的、孙旻千挑万选的江西名姬上台来。
女姬不知眼下为甚情况,直觉危险,一再后退,然而安十九的高矮护卫已是窥伺已久的猎豹,大步上前,人手一拎,女姬们就像包袱被扔到台上。
她们哭喊着朝下面的宾客求救。
梁佩秋下意识起身,周元拉住她的衣角,无声摇了摇头。
她茫然四顾,府兵清场后留下的都是御窑厂官员,连同大总管在内,没一个敢和顶头上司作对,就那样冷眼旁观着女姬被安十九扯去衣裙,露出雪白的香肩和大腿,在戏台上不住哭求逃窜。
大庭广众戏辱至此,难道这就是女子的命运吗?
梁佩秋浑身发冷,不住颤抖。
周元察觉有恙,压低声音道:“当日你提出巧立监察会名目问朝廷要钱时,我就感觉不对。虽则摆脱三窑九会的掣肘于安庆窑发展有利,各方行使监察之责,也能一定程度限制大人的作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何能够保证陶业监察会,不是下一个三窑九会?”
周元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她脑门上,她仿似没有听清般喃喃重复:“什、什么意思?”
“梁大东家,你未免太过天真了。你可有想过,周大人为何会提前离场?”
不是故意撂下她不管吗?
难道不是?
周元示意她看周围。梁佩秋再次四顾,这次她看清了,面前这一张张不算陌生的脸孔,除了装点着她不曾细思过的麻木,似乎还有着一种共通的、情理之中的淡漠。
他们都料到了今晚会是场鸿门宴,没一个人感到意外且都默许了它的发生。
周齐光和安十九更是个中高手,一个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安抚对方遭人背刺的不快,一个乐意受用对方的好意,今夜之后仍可和平共处,共襄景德镇的太平盛宴。
这就是官场。
梁佩秋的胸口猝不及防一紧,眼角霎时红了。
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周元见状,不由一声长叹。他因家变沦为罪人,多年以来仰人鼻息,对官场世情了若指掌——如今的景德镇,便似汛期的昌江,暗流涌动,敌友不分。
这些人行事只一个宗旨。
利。
“大人正当气头上,故意拿女姬宣泄,你又何必非往枪口上撞?”
当初一石三鸟的主意是他为自证清白提出的,是他亲手将梁佩秋推到了“傀儡”的位子,对她固然有几分歉疚,更多却是同道中人的怜悯。“清白”二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年来他看到了安十九对她裁决生死的每个瞬间的变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刻她面临的是什么。
“小不忍则乱大谋,梁大东家切记三思。”
梁佩秋看懂了周元不欲深言的提醒,事实上以他们的交情,他这番话已是交浅言深了。
她朝周元点头一笑,抬头望去,戏台上虎旗猎猎,安十九负手而立,面若阎罗。女姬衣衫褴褛,几乎衣不蔽体,可她们却顾不上遮掩,双膝并行爬到阎罗面前,抓着她们仅敢触碰的皂靴苦苦哀求。
夜已深了,雪花飘然而至。
无声无息。
阎罗始终不肯松口,女姬们以为今晚便是死期,双腿一软,哀然对视,叹笑浮萍无枝可依的命运。台下那样多的人,几乎都是男子,是她们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奉为恩客的人,或许里面有没有她们曾经伺候过的一夜欢好的客人呢?
为何柔情蜜意时开口就能许诺白头,而今却连一句话都不肯为她们说?
他们注视着美丽胴体的眼神,或木然冰冷,或猥琐疯癫,叫人害怕,更叫人恶心。
或许,死了更好。
女姬们如是想着,便也放弃了挣扎,伸手去接冰凉的雪花,情不自禁漾出笑意,同时,他们眼底有了决意。
就在她们交汇眼神、准备撞柱自尽时,一道声音穿破黑暗,“下雪了。”
今晚,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为安十九的盛怒买单的话,这个人合该是她。
这个世间并不乏义勇之人,虽则周元的恻隐只是一念而起,可即便再是隐晦的情义,只要能让人心生慰藉,就是星星之火。
安十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梁佩秋浅浅含笑:“瑞雪满京都,宫殿尽成银阙,今年初雪来得这样早,想是好事将近的兆头。”
今年会是好年吧?至少今年一定要是啊,她默默祈祷着,“我在这里提前恭祝各位大人,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座中鸦雀无声。谁也不敢接话。
神龛的香燃尽了,烟灰落地,被雪粒子一点点掩盖,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好似有一个隆冬般漫长,就在女姬们再度绝望时,台上忽而传来一声笑。
“好,甚好!既如此,合该好好庆祝一番!来人,将本官珍藏的竹叶青抬上来!”
府兵听令行事,很快一碗快要溢出碗檐的酒送到梁佩秋面前。雪花簌簌飘飞,落在酒水里,分不清哪一样更寒冷。
安十九道:“犹记得当年初见小神爷,也下了一场雪。”
梁佩秋讶然。
“此事确没和你提过,说是初见,只是我见到了你,你不曾见到我。”
那一年的年关,他败兴而归,不想回去面对冷清清的宅邸,便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于闹市中妄图寻求一份连他自己都觉可笑的冷静。
景德镇的万家灯火和他格格不入,那劳什子的冷静究竟有什么意义?他起意杀人泄愤时,撩起车帘正好撞见一抹白,正火急火燎往一个方向跑去。
他顺势看去,路的尽头是江水楼。
莫名地,心弦被那抹孑然的白撩动了下,他问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那人是谁。小太监踮起脚努力张望,尔后作答:“是安庆窑的小神爷,常年素白,景德镇年轻一辈里出了名的秀英。”
“是吗?”
“是呀,跑得这么急,定然是去见十分重要的人吧?”
他并不知晓那一晚徐稚柳也在江水楼,只是由衷感到艳羡,风雪夜仍有赶着去见的人,真好呀。
想那时距今数年耳,景德镇的人来来去去已变了几番,然那抹白始终未变。
安十九道:“良辰美景,实在不该为不值当的贱奴动气,这两人就赏给你了。偌大景德镇,只你最得我心,今晚便替我给她们立立规矩,也好叫不长眼的都看看,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梁佩秋拱手称是,接过酒,在众人共举丰年的欢庆声中,将碗送到嘴边。
不知是突然降临的冬雪所致,还是寒毒入骨引发的幻觉,断掉的右腿又开始隐隐作痛。痛意如附骨之疽,直入骨髓,侵害百骸,进而连头皮都跟着撕扯,针扎般密密跳痛。
她的动作只稍作停顿,便感到一束目光落在身上。
那目光阴鸷而阴冷。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
后来的事似乎变得模糊起来,当着安十九的面,她似乎不要命地有了当晚第二次分心。她的身体分明越来越痛,奈何崖边的山月,过分让人情迷。
她每考究一分当时的情意,理智就更抽离一分,于是思慕失了掌控,欲念也要脱轨,奋不顾身地和世间痴男怨女一起跌落深渊。
此时安十九走下戏台,一步步向她靠近。
即在那电光火石间,她将碗中酒饮尽,不动声色地融入了虚伪的沼泽。
安十九亲自送她回小青苑,亲自将两个美姬送入她房中,亲自为他们关上门,在门外的石凳坐下。
漫漫长夜。
谁人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