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伯伯道别以后,我和叶知秋又去了夜市。
我打电话回家想告诉我爸妈要晚归的时候,是我妈接的电话,我刚说了声了喂,我妈就吼上了,“死孩子,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我瞄了眼叶知秋,见他也小心翼翼得瞅着我,我怯怯得小声说,“妈,我晚上想跟叶知秋到外面逛逛。”
“晚点回来。”我妈干净利落得吼完这四个字,就啪的挂了电话。
秋月当空照,晚风习习,茂密的法国梧桐树不时飘下几片巴掌大的干枯叶子,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心上搔抓出痒痒的感觉,温暖琐碎。微寒的秋夜,身旁有喜欢的人相伴,如果没有一些困扰,一切就都美好得正当时。
我们没有坐公交,夜市就在学校两站外,我提议走路,叶知秋欣然同意。商量好,我就笑眯眯得冲在前面。走了两步,叶知秋喊住了我,“桃花,书包沉不沉?”
我回头立定有一些诧异,而后苦着脸,“好沉呢。”他走上前,我仰头看他,甜甜央求,“你帮我背吧。”
他含着暖暖笑意看我一眼,下一秒已经伸手接过我好几斤重的NIKE书包,背在自己肩膀上。我恍然看着眼前清秀的他,似乎还是那个每天早晨经过我窗前的青涩少年,步履匆匆,只给我留下一个瘦削的背影,那时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而现在他已站在面前,眉眼如斯,一切不变,却似乎又有些什么东西再也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呢?我还没有想出个一二。
我静静望着叶知秋出神,他眼里充满夜的颜色,一度教人沉浸其中。他不解得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晃晃,笑问,“想什么呢?”他低头打量自己,“是不是我这样很可笑?”
我用弯腰嗤笑来掩饰自己的失神,再抬头时,神色恢复往常的嘻笑,“叶知秋,我是在想,我好后悔自己没有背kitty猫的粉红色书包。我都成女游击队员了,好久没有走卡哇伊路线了呀,好想念呢。”我兴奋起来,天真得拍了拍手,冲他挤眉弄眼,“下次下次,我去买情侣包,我们一起卡哇……”舌头突然打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最后的“伊”字就这么生生噎进了肚裏。
嘴巴半张,扭曲的肚肠纠结成一团,我真想赏自己两个巴掌。心裏出现一个声音正咒骂我,桃花啊桃花,多少次提醒你了,不能癫不能癫,虽然你很饿,但是热豆腐不能碰,碰了你这笨蛋就烫伤昏死过去了。而后又出现另一个声音反驳,她碰了又怎么了,不先下手为强,这热豆腐就是别人的晚餐了。昏死再说,保不定王子就低头把她吻醒了,偶像剧里都这么演的,女主角一般都要昏死一把,要不然怎么林黛玉是女主角而薛宝钗只能混个女配角呢?就是因为薛姑娘身体太好了,面色太红润了,想装死都不能令群众信服。
我盯着叶知秋傻笑,眼神飘忽,刚想开口违心得解释时,叶知秋眼神也闪烁了一下,而后牵出一丝腼腆的笑,“桃花,先专心高考,到了A大你想怎么卡哇伊就怎么卡哇伊。”说完他率先迈开步子,“我们走吧。”
我怔怔了半晌,迟钝的大脑猛然意识到叶知秋根本没有拒绝我,昏黄路灯下,我甚至能看出他的脸微微红了。我不禁狂喜,鼓起勇气在后面追上他,“叶知秋叶知秋,大学的女生是不是都很热情很卡哇伊很可爱?庄子然说尹瑞都应付不过来了,那么你呢?”
叶知秋只顾快步走,并不看我,“我认识的女生不多,没怎么注意。”
我的心轻舞飞扬,咯咯笑个不停,开玩笑道,“那你注意什么?女尸?”
我的调侃激怒了叶知秋,他突然刹住步子,肃着张脸转向我,低沉着嗓子叫我的名字,“桃花。”
我心一凛,知道自己惹怒了一向温厚的他,稍息立正,撇撇嘴收敛自己的淘气。他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因为我而有些伤神,他的嗓音融入沉沉夜幕,“桃花,他们都是值得敬仰的人。在寻常人眼里,人只有在活着时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人死了以后灰飞烟灭,人的价值也会消失。但这些人不然,即使在死后,他们仍然用肉体实现一个人对社会的价值。”
叶知秋走近愣愣的我,眼中柔情流转,语气诚恳,“桃花,惧怕没有灵魂的肉体,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能不尊敬他们,哪怕是他们的肉体,明白吗?”
我看着他眼中正义的光华,蓦地发现眼前的不再是青葱少年,他已长成,善良仁厚,怀着一颗救死扶伤的医者之心。我桃花没有看走眼。我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发自肺腑得说,“叶知秋,我相信你会是个最好的医生。”
叶知秋不好意思得笑了。而我莞尔后,皱眉想起自己九曲十八弯的盘问失败,没有得到心裏真正想打听的消息,也没有问出那个陪他自习的女生是谁,突然就觉得轻风也瑟瑟了。
到了人声鼎沸的夜市,白炽灯灼亮,人们的表情与脚步一样轻松随意。我跟叶知秋漫不经心得逛着,我想买香喷喷的羊肉串,可叶知秋忌于上次的教训,就是不许我买,拉着三步一回头的我决绝得离开。
这个虫鸣悠唱的秋夜,我跟他牵手了。
由于是周六,下班族都跑到夜市松弛心情,人特别多。我跟叶知秋挤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摊主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中间还掺杂着零落的走散的人们的对吼。
“XX,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YY,我过不来了,你站着等我。”
“XX,我站在哪里等你?”
“YY,你的头呢?你的头跑哪去了?”
这狭窄的过道容纳了密密麻麻的人,一眼望去黑乎乎一片,甚至还有个孕妇挺着大肚子艰难得穿梭其中。我担忧得瞥了眼她额上的汗和她浑圆的大肚,真怕人群把她肚子里的小娃娃挤出来,那可真是挤出人命来了。正遐想间,我感觉手被轻轻一带,随即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悄然握住不放。
皎洁月光下,喧闹人群中,我们手牵手,我希望我们的心也连结在一起。我望着他的背脊许久,蓦然发觉,为了他,我这半年的辛苦努力都值得。
我小心感受叶知秋指尖的温度,红着脸悄悄观察身边与男友手牵手的女人们,个个无不小鸟依人,我再瞄一眼我和叶知秋紧紧握住的手,昂首挺胸起来,你们嚣张什么,我桃花也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在商品琳琅满目的夜市里,我跟叶知秋走马观花,但也没有空手而归,我们买了kitty猫拖鞋。情侣拖鞋。
其实这情侣拖鞋是我骗来的。我早就知道那是情侣拖鞋,但还是装蒜,假装无知得问老板,“老板,这粉红色的怎么卖?”
老板说,“闺女,这是情侣拖鞋,一般姑娘都买一双的,你看你男朋友都带来了,好意思只买自己的不买他的吗?闺女呀,王力宏那小子不是唱吗,你要爱他等于爱你自己呀,把两双都买了吧,两个人回家把鞋一脱,把这情侣拖穿上,哎哟,那甜蜜劲,甜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
我和叶知秋害羞得对望一眼,我讪讪得应道,“嘿嘿,老板,你说话可真有文采,中文系毕业的吧?”
老板惆怅得点上烟,晚风吹拂他老狼般的潇洒长发,他猛吸一口烟,“不是,哥们以前是汪国真粉丝,不过属于我们的诗歌死了。都说二十年后是好汉,可闺女你看看,二十年后,哥们当年的偶像下海写书法赚钱了,哥们我呢,诗歌青年摆摊卖起hello kitty拖鞋,唉,卑微的人生啊,灵魂还在歌颂高贵的理想,身体却开始卖起廉价的拖鞋,真他妈心酸成河。”
似乎能在老板的沧桑长发中嗅到一丝当年的狂热,我和叶知秋了然得对视一眼,而叶知秋已掏出钱递给老板,说道,“老板,诗歌不会死,生活本来就是一首诗歌,你自己就是诗歌的一部分。”
老板惊愕得抖落了一地烟灰,随风飘散成曲。嘈杂的人声中,有人静坐思考生活的哲学,而我和叶知秋,则拿着一对拖鞋渐渐走远。
我们每一天都在生活中学习哲学。
回家的路迢迢,我跟叶知秋沉默得走着,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思考了许久,我问叶知秋,“叶知秋,二十年后,我们会变得不认识原来的自己吗?”
叶知秋沉吟片刻,“二十年后,也许许多东西都在变,但心底最深的信念不会变。假如变了,那就是另一个自己了。”
我遥看月空,“叶知秋,我总是怕自己爬得太慢,我也害怕,二十年后,你们跑得太快,把我远远甩在后面,就像现在这样。”
叶知秋缓缓转过身,洁白月光洒在他温润的侧脸上,恬静安宁,他说,“桃花,不要害怕,我一直都站在这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