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葛菲认识方易恒的时候才18岁,快升入高三的初夏,在这之前她的姐妹方亮亮已经跟在她后头叫她“菲哥”,她们这个黑羊组合也有了新成员石头,亲昵地唤她们老大,视“为老大买单”为第一荣耀。
如果没有遇到方易恒,那么可以想见,菲哥这位令A市最烂高中所有混混都胆战心惊的大姐头,将会是一匹谁都不能驯服的脱缰野马,学会抽烟,满口不离三字经,把打架当成家常便饭,或许有一天会爱上纹身,挑战世俗对女孩子的所有美好定义。
可是想要成为black sheep没有那么容易,在最叛逆的年纪,方易恒横空出现了。
即使很多年后想起,菲哥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个夕阳斜下的黄昏,夜来香静待夜色的来临。那天她和亮亮逃了两节课,在百年名校—A中的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石头下课,彼时在重点中学读高一的石头一心想成为小混混,厌烦一切束缚人性的条条框框,却不得不背负“富家子”、“重点中学的学生”这样的标签。
下课铃一直没响,亮亮急性子,抱怨起来,“这他妈都几点了?石头也不知道逃两节啊?再晚就天黑了,打什么球啊。”
菲哥这天心情不好,只是淡然地瞥了亮亮一眼,说,“那家伙能跟咱们俩一样吗?他是要考大学的人,毕业了继承他老爸的大饭店,走的路跟咱们不一样。”
亮亮呐呐地看着菲哥,有些不明白,“菲……菲哥,石头……石头不是跟咱混吗?你不是收了他吗?怎么……”
“你他妈没见咱们第一次见他,他随身还带把小刀吗?没脑子的家伙,胆还那么大,不跟在咱们后头,迟早出大事。”
亮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才多少有些理解菲哥的苦心,心裏还隐隐佩服菲哥的睿智。
等了半天,A中还是静悄悄一片,门口只见麻雀不见人,菲哥看了看表,觉得有些不对劲,瞅见门口总算出来一对男女,男的个子高也挺帅气,女孩子娇小可人,两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菲哥和亮亮穿着松松垮垮的三中校服,流里流气站在边上,菲哥“喂”了一声。
不过这两人聊得太投入,没反应。
见那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菲哥更加不耐烦,声音也大了一点,出言更是不驯,“哎,那两个搞对象的……”
他们终于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菲哥,女孩子脸皮薄,脸都红了,那个男生则皱了皱眉,板着张白皙的脸,“你胡说什么?”
这个男生就是方易恒。
不过那个时候的菲哥对于眼前站着的帅小伙没有丝毫兴趣,她最烦小白脸,才不管这人是圆是扁,她只想知道这高一年级今天是怎么了?下课的点都不见人出来,石头可是没胆子放她们俩鸽子的。
她吊高眼角,拽拽地问,“哎,你们学校高一怎么还不放学?”
在菲哥的字典里,对于看不惯的人,一概不需要“礼貌”这一词,她鄙视一切道貌岸然的男人和女人。
这不是自己混的三中,自然不会有人买她帐,只听那个男生冷冷盯着她,薄唇一张,“道歉。”
空气因这两个字的出现,一下子飘出了火药味。
菲哥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抬了抬下巴,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问,“你要老娘道什么歉?”
亮亮在一边附和,“对啊,道什么歉,了不起啊你。”
“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男生冷冰冰地盯着菲哥,“你自己也是女孩子,知道乱说话有多侮辱女孩子吗?”
在他身边的女生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方易恒,我们走吧,快走吧。”
“道歉。”又是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菲哥笑了,手插着兜,缓缓走到男生面前,她的个子已经窜到一米72,只不过方易恒有一米8,她还是矮了他一个头,她睁着一双乌溜溜桀骜不羁的眼睛,笑眯眯地微抬头盯着方易恒,缓缓地说,“老娘就是不道歉,你能把我怎么样?”
夕阳下的少男少女头一回相遇,就蹦出了热烈的火花。
气氛剑拔弩张,方易恒盯着眼前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无赖少女,漆黑的眸子里已经隐现属于少年的坚毅,“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替你的父母感到悲哀。”
菲哥眼瞳一缩,方易恒却继续说着,少年人的嗓音刚强有力,“我完全不认识你,但从你那几句话里我也听得出来,你从小到大缺了不少课,那么只好让我来教教你,小女孩,记住了,没有人欠你,也没有人的名字叫做‘哎’,提问之前最好整理一下自己的语言,加个‘你好’,就你刚才的问法,不好意思,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你……”菲哥拳头一紧,盯着眼前这个叫做方易恒的家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能一拳把他揍成猪头,随即把眉一挑,“老娘说一句,你他妈来十句,呵,你他妈看起来挺想做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啊。”
亮亮在一边噗嗤一笑,附和道,“菲哥你看他是挺白白|嫩嫩的,哈哈哈。”
见两个女流氓如此出言不逊,方易恒边上的小巧女生也有些恼,尖着嗓子质问,“你们不要太过分了,真是,这裏是你们这种人来的地方吗?方易恒,我们走,不要跟这种讲话了,对牛弹琴的。”
亮亮破口大骂,“哎,你他妈说什么?我们哪种人了?你们培养伪君子的鬼地方老娘还嫌脏了脚呢,¥%%&#@¥%……”
亮亮骂了一堆,只是方易恒冷清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菲哥身上,两人互相敌视,无声较劲,而后,慢慢地,方易恒走上前,用身高优势俯视菲哥,嘴角有一丝冷冽的笑,一字一句说,“如果我是唐僧,那么你就是五指山下的那只猴子,等着时间来磨掉你骨子里的那些没有进化的东西。”
“你……你……你他妈才猴子,你他妈才没进化!”
他恶毒的语言简直闻所未闻,菲哥快气炸了,不想他已经塞上脖子上的耳塞,并不理会菲哥的咆哮,悠然地转身,与那个女生相携离去。
菲哥在后面呲牙咧嘴,真想上去狠狠踢一脚,可是碍于A中门口正看过来的保安,只好攥着拳头作罢,快被气疯了。
“我记住你了。”她在他身后恶狠狠地说,心裏发起了毒誓。
与方易恒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事后石头急匆匆跑过来道歉,说高一出了一桩偷窃事件,校领导把高一所有人都拉到大礼堂训话去了,直到天黑才放他们出来。菲哥也没怎么生气,拉着石头耳语两句,石头就飞窜出门了。
没多久石头就把方易恒的消息都打听到了,倒不是说他本事好,只是方易恒这个人太有名了,问谁都知道点他的光辉事迹。
爷爷是桥梁专家,父亲是工程学专家,母亲是个翻译官,从小品学兼优比赛奖状拿到手软,学校的数理化奥赛必然少不了他,没办法,他出去比赛就能得奖,智商高,心理素质出奇好,加上长相又是儒雅清俊型,颇受女生们的喜爱。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方易恒从小就对工程学感兴趣,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职业规划,不同于那些过一天时间撞一天锺的同龄人,他一直稳稳地朝自己的理想靠近。
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怪物,菲哥在初听到这些时,脑子里只骂骂咧咧了这么一句话。
管你前途多么灿烂明媚,反正你惹了老娘,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知道方易恒周六晚上爱去一块空地打篮球,那天傍晚,菲哥就领着亮亮石头找碴去了。
本来不让石头去的,怎么说方易恒也是他的学长,不过石头才不在乎什么学姐学长,菲老大看不爽的人也就是石头看不爽的人,必须给他点教训。
彼时菲哥正在准备国家队青年组的特招,她在省体校排球队已经一年,进步飞快,教练领导对于她进国家队寄予厚望。
不过菲哥性子野,不怎么把体校的规矩看在眼里,这不周末教练本来要给她们几个重点苗子加强训练,菲哥惦记着报仇的事,找了个拉肚子的借口跑了。
三个人早早到了那块空地,手里几个排球,亮亮石头一个接一个的抛,菲哥接,先把这地给占了。
等了一会,目标人物就出现了。
方易恒和两个同龄男生抱着篮球就走过来了,见到菲哥三个,也没怎么在意,就朝那篮框走,等方易恒走到菲哥边上,想必是认出她了,犀利地看了眼她,就走了。
狭小的空地,两队人各据一方,只不过打排球的越来越往篮框边挤,其中一个男生后退奔跑时撞了亮亮两次,亮亮顶着张俏脸破口大骂,“死猪,没长猪眼啊,闪开点。”
那个胖胖的男生大概也是头一回见漂亮女孩子这么口无遮拦,息事宁人地走开,嘴裏却嘟嘟囔囔,“谁让你们挤这的,那里还不是有一大块地方。”
亮亮叉着腰,“自己体积大,还诬赖别人跟你挤。”
石头在边上哈哈大笑,孩子气十足,而菲哥则阴恻恻地站在一边,抛上抛下的玩,嘴边有抹嘲弄的笑。
两人冷冷的视线对上,对方究竟想怎样,方易恒了然,指了指那头的空地,对兄弟说道,“我们去那边。”
然后,可想而知,打排球的三个又调转方向挤过来了。
菲哥朝亮亮使了个眼色,亮亮明白,把球朝那个方向抛去,菲哥手准,一掌用力拍了过去,直直砸了方易恒的脑门。
方易恒愤怒地转过头来,昏黄灯光下,对上菲哥亮晶晶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那目光好似在说:看什么看,没错,老娘就是故意的。
方易恒在脑海里重复了几十遍“好男不和女斗”,这才压制了心裏头的怒意,一个大男人,没必要跟女人较真,揉着脑门上的包又调转过去。
然后,一个球又砸过来了,铁弹一样,这一次,击中了他的背。
再忍,第三次,又中招,这回脑门的另一边中了招,脑袋上的包对称了。
自己忍耐只会助长别人狂妄的气焰,这球是打不下去了,方易恒停了下来,就连他的两个伙伴都看出来了,那两女一男不是来打球的,是来挑事的。
捡起排球,方易恒一脸冷森的走了过去,站在菲哥面前,菲哥挑着清秀的眉,嘴角扯出痞痞的弧度,目光里全是不羁:怎么着?
亮亮先沉不住气,“哎,干什么?想打架啊?”
“打架?”方易恒冷笑,“那是野蛮人干的事。”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菲哥,看着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篮球,嘴角嘲讽勾起,说,“这种不长眼睛的排球,下次还是别带出门丢人现眼了。”
说完,一把塞回到亮亮手上,然后挑衅的眼光盯着菲哥。
菲哥也不介意,掏着耳朵笑了,“那种进不了篮筐的篮球,也别带了,也怪丢人的。”
她说的也是真的,方易恒投篮几十次,就没进过一个球。
石头在边上起哄,“就是,老大,瞎子打球都没那么烂,哈哈哈。”
方易恒脸一沉,最是好面子的年纪,心情因为眼前痞子少女的出现,糟糕到极点,心想跟这些无聊人士对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和青春,黑着脸走了。
而身后亮亮得意地喊,“菲哥你他妈真准,进国家队还不是洒洒水。”
石头附和,“老大老大,你要为国争光啦。”
方易恒听了嗤之以鼻:国家队?这帮异想天开的家伙。
这之后,方易恒有心避开菲哥,又换了打球的地方,不过没多久,必然会遇到那三个上门闹事的三人组,风吹雨打都不能阻止他们的砸场。
有时候方易恒屡次被砸,回头愤愤地看着菲哥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心裏就有些懊恼,世上唯有小人与女子难养,他算是见识了。
在他身上被砸了无数个包,差点就要放弃打篮球这项运动时,两人之间的转折点发生了。
他们遇到了抢匪。
那是个乌蒙蒙的夜晚,菲哥因为白天被教练训斥动作不够利落,力度也不够,心裏发了狠,所以那晚照旧领了亮亮练球,石头因为这段时间英语考得实在太差,被他爸强押在家接受老师辅导。
方易恒也来了,身后跟着胖子,菲哥也没心思找事,专心致志地发狠练了起来,眼皮都不往那个方向抬一下。
火星撞地球以来,两方人马第一次相安无事,任谁看着都是热爱运动的好青年。
方易恒倒是诧异,平时被砸得狠了,反而习惯了,这会看球始终不落在他身上,反而很意外,频频向那个方向望过去。
看到的是灯光下挥洒汗水的排球少女,眼里散发着倔强的光芒。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凄厉的叫声传来,“救命啊,抢劫,有人抢劫。”
随之而来的是小孩尖锐的啼哭声,“妈妈,妈妈,你流血了。”
菲哥和亮亮一愣,出色的运动神经让她们赶紧就扔了球跑过去,方易恒这队跟在后面,方易恒见前头的两个飞毛腿女孩,心裏还有些不爽,怎么就让女人跑在了前?
幽暗的公园角落,一个年轻的主妇躺在地上,手腕上留着血,看起来跟抢匪抢包时被他划了一刀。
一个小男孩在边上哭的凄惨。
菲哥腿长,跑的最快,眼见那抢匪就在一百多米外,脚上不停,嘴上吩咐亮亮,“亮亮你留下看着,我去追。”
说完,就八百米冲刺追上去了,身后跟着同样腿长的方易恒。
两人拼了命的追,穷凶极恶的抢匪见后面两个高个子男女不太好对付,灵活一闪,往一个僻静处跑去。
菲哥想也没想,追了上去,方易恒跟在她几步外。
随即眼睛一黑,心裏一凛,意识到这个地方光线太暗,只看到前方处有两个人影,各人手上一把刺眼的刀,晃得人眼睛疼。
菲哥冷静下来,知道抢匪有人接应,警惕地扫了下四周,明白没什么人可以支援,与随后而来的方易恒对了个眼色,两人的脸色都很有些凝重。
菲哥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却对边上的方易恒低声说道,“你他妈怕了就躲远点,别妨碍我。”
方易恒看着前方,眼中也是寒光道道,“笑话,我可不是吓大的。”
“那好,我们谁也别想跑。”
这个时候,再杀红眼的敌人都得携手团结起来,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可不管对面站着的是未来出色的工程学家还是前途大好的女排运动员。
菲哥故作镇定,“哎,兄弟,把包还回来,咱们各走各的,明天谁也不认识谁,怎么样?”
菲哥临危不乱的样子让方易恒侧目,心想,要是换了其他女孩子,早就哭的天昏地暗了。
那边的两个抢钱的哥俩使刀的手有些抖,抢包的那个把包护在身前,哑着嗓子说,“小弟弟小妹妹,劝你们别多管闲事,我们哥俩都饿了好几天了,你们就算做做好事都没看到。”
边上的那个明显比较凶悍,骂道,“滚,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敢断老子财路,不要怪老子的刀子不长眼睛。”
“妈的,手里有把刀,就忘了自己是瘪三了啊?”菲哥怒了,卷起袖子,一股女悍匪的模样,“你妈的你才毛没长齐,老娘今天让你领教下什么是丫头片子。”
话没话说,人已经凶悍地冲上去,凭着常年打架先发制人的经验,上去就回旋踢踢掉了其中一个手上的刀。
旁边那个见状拎刀冲上来,眼看就要捅上菲哥了,没想到那个人吃痛喊叫了一声,原来方易恒把他踹倒在地,他的刀掉在地上,飞出去一米远,那人转身就要勾方易恒的脚,他躲闪不及,被他勾倒在地。
菲哥心裏着急,骂骂咧咧了一句,“妈的,书呆子。”
她这一分心,后面那个凶悍的站起来已经拿着刀向她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大石头带着猛力砸了过去,一下就砸到了那个人的脑门,把他砸的鲜血直流惨叫连连。
方易恒扔的,而他身后,另一个就快捡起刀,准备捡起来。
菲哥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刀踢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野草深处,方易恒趁那人分心,一把抢过那人手上的包,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菲哥疯狂的跑在夜色里。